文章轉載　令宗尼師的慈悲行
／鍾玲
轉載字2024/02/28 聯合報

令宗尼師，俗家姓滿名華，你說怎麼有「滿」那麼奇怪的姓？原來周文王把舜帝的後裔胡公滿，封於陳國，後代族人以其名「滿」為姓，所以這是漢人的姓氏。滿華是兌州高平郡金鄉縣人，金鄉縣在今山東省西南部濟寧市的西郊。她生於西元329年，五胡亂華的年代，長江以北由羯人石勒建立的後趙統治，石勒冀求長治久安，提倡儒家思想，設立考試制度，鼓勵農桑。他和後來的石虎都崇敬天竺高僧佛圖澄。所以後趙境內佛寺、尼庵興起。

滿華是金鄉城富人家的獨生女，五歲送進學堂，父母都是佛教徒，所以從小跟著大人去佛寺參拜、誦經，供養僧尼。十六歲時，兌州一場大瘟疫，奪去她父母、和未婚夫的性命。她辦父母喪事的同時，心中掛念城裡染疫的貧苦人，分神去延請醫師，設棚義診，救了不少人性命。她只是個少女，卻很有主見，為父母守喪三年，決定終身修行不嫁。

滿華繼承了家產，不僅治理家務有條有理，她家的米糧鋪和藥鋪也生意興旺，她家擁有的田地年年豐收，因為滿華減低田租，佃農更奮力耕種。在金鄉城富戶人家的女眷彼此發生了爭執，必然找她仲裁。她對附近幾間佛寺都虔誠地供養僧伽，更常到心靜庵跟明輝尼師學禪坐。滿華在金鄉城享有清譽和影響力，但是她二十三歲那年，兌州起了巨大的變化。

352年，兌州、青州由漢人建立的冉魏國占領，四月東北的鮮卑人慕容儁以棘城（今遼寧省義縣）為根據地，兵強馬壯，遣軍南下滅了冉魏國，慕容儁定薊城（今北京）為燕朝國都，自立為燕王，他把兌州的漢人，包括工匠、農民，商家都擄去首都，以充實新都城及其周圍的鄉鎮。滿華和她店鋪的掌櫃、田地的佃農也被俘虜了。因為貼身女婢中有鮮卑人，所以滿華會講鮮卑語，她坐在馬車上，不時掀開車簾跟騎馬押送俘虜的軍官說話：「你們大燕國王很賢明，不像其他胡人，攻下一城就屠城，你是帶我們去興建都城吧！」

那軍官二十多歲，滿臉驕傲的說：「我們國王很有遠見！你到薊都，會給你分派城裡的房子和店鋪，還會給你城外大片田地，你放心。」

滿華誠懇地說：「我會誦佛經，迴向給你們國王。」

從此每次軍官經過她的馬車，都聽見誦經聲。軍官也是佛教徒，很肯定滿華的歸誠之心。其實她正計畫逃跑，因為出家的時機到了。以前在金鄉城她有很多責任，對家族、對佃戶、對鄉里。現在滿家已經連根拔起，了無牽掛，她要到金鄉城外的心靜庵追隨明輝尼師出家。

這時遷徙的大隊進入冀州（今河北）地界，她在馬車中把自己的眉毛全部拔掉，把頭髮齊根剪掉一半，在車簾縫隙看見鮮卑軍官經過，就發出痛苦的呻吟，軍官用馬鞭挑起車簾，看見滿華臉色蒼白，眉毛和頭髮都掉光了，問她怎麼了？她虛弱地說：「全身又痛又癢。」

軍官立刻縱馬前行，找到隨軍的鮮卑族巫醫，巫醫說：「她得了瘟疫，快把她和馬車都燒掉。」

軍官自己駕她那輛馬車進入岔路，到了無人的荒野，叫滿華下車到土坡的另一邊，她躺在泥地上，裝出奄奄一息的樣子。他回去舉起軛釋放馬，等一下自己要騎走，然後點火把車燒了。之後提刀到她跟前，見她盤坐雙手合十，一邊呻吟一邊念三皈依。他忽然放棄了殺她的念頭，騎馬走了。不久她起身南行回故鄉，靠著日月星辰辨方向，路上有燕軍抓人，所以夜裡趕路，白天如果周圍沒有燕軍，才敢到路邊乞食。她一面走一面背誦《正法華經》的〈普門品〉。

過了濮陽縣（今河南南部），前面是滾滾黃河，天已經黑了。沒有渡船，有也不敢坐，怕軍隊拉人。過了河只要走六天就到家了，已經餓了兩天，她在岸邊打坐，以平息心中的憂懼，口中不由自主地念三皈依，心住三寶。忽然看見一隻純白的大鹿出現在岸邊，距離她十步遠，白鹿步入黃河，卻沒有下沉，連波瀾都平息，蹄下揚起白色的沙，滿華起身跟著白鹿走，腳下堅實如陸地，等她上了對岸，白鹿憑空消失，自己的鞋底是乾的。竟然會有這種奇蹟？我想達摩祖師一葦渡長江是靠自己的修為；滿華隨白鹿渡黃河，是靠受到感召的龍天護法。

她在心靜庵出家，法號令宗。此時金鄉城只剩二分之一人口，百業蕭條。她修行之餘，也開始打理家族的產業，找遠親當店鋪的掌櫃，找佃農種地，你說出了家為什麼還管世俗事務？令宗有她的理由。在她出家的五十多年間，高平郡戰亂不斷，易手頻繁，金鄉縣城本身沒有受戰火蹂躪，但先後由東晉、前燕、翟魏、前秦、後燕政權占領！小縣城隔幾年就湧入大批逃戰亂的流民，加上逃旱災、逃饑荒的人，個個餓得面黃肌瘦。當災民湧入城時，令宗就帶著十幾位尼師賑災，衣物用自己的錢去購買，施粥先用自己店鋪的米，因此城中富戶都捐款捐米響應。一日有位正用碗接義粥的老婦人，問舀粥的年輕尼師：「令宗住持好瘦，好憔悴啊！」

尼師說：「因為她為你們擔心。」

〈普門品〉不是說，觀音菩薩「欲度鬼神現鬼神像，欲度豪尊現豪尊像……普示現若干種形，在所變化開度一切」嗎？

在比較安定的時期，令宗打坐修行，深入觀想觀音菩薩，好把慈心和悲心運用在自己的每一個念頭。每當她講經說法，出家人和居士擠滿了講堂，他們跟隨令宗法師學習慈悲。369-387年間高平郡在東晉治下，連晉孝武帝都聽聞令宗法師高潔的悲願，遣書問候她。

（參考寶唱《比丘尼傳》卷一「司州西寺令宗尼師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