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半屏山

    薛清茂老師係台灣高雄人,七年前從任教四十多年的高雄國光中學退休,任教期間除了著力美術的教學與創作外,還在高雄文化中心及多間寺院指導繪畫,所以在國內藝壇早已占一席地。

  • 文:編輯部出處:佛法平均律期數:229期 2008年9月刊

                                                                                              受訪/薛清茂、薛蘭香   

薛清茂小檔案:
四十六年起任教國小、國中、高中美術老師,並曾任教高雄市文化中心藝文研習班國畫教師及美展評審委員;自創國畫揉紙、拓印及新技法,作品榮獲:國立台灣藝術館及省立、市立美術館、民間私人畫廊典藏及收藏。薛老師曾應國立歷史博物館之邀,參加「中日美術交換展」暨巴黎「中國現代繪畫趨向」參展。

為美術教育獻身 

薛清茂老師係台灣高雄人,七年前從任教四十多年的高雄國光中學退休,任教期間除了著力美術的教學與創作外,還在高雄文化中心及多間寺院指導繪畫,所以在國內藝壇早已占一席地。雖然學生來自各行各業,但是薛老師因材施教,薪傳不輟,多年來為畫壇培養了許多優秀人材,在教學外,他常參加比賽,自創“揉紙法”、“拓印法”與“留白法”等三種新技法,用於水彩、國畫特殊技巧中,使得他在五十八年到六十年,連續三年贏得全省美展大獎;七十一年還名列“中華民國名人錄”,從此打響“台灣校園大師級”的美名,因此在公共場所及畫廊常有他的作品展出,無論是素描、水彩、水墨都能興之所至,捕捉這世界賜與的美好感動,樂趣就在其中。

這次薛老師不吝與大家分享他的創作,在般若寺展出多幅彩墨作品,張張構圖嚴謹,突破傳統,超越既往,有雄渾、勁峭者;有恬靜詩意者;有行雲流水雅逸者....洵然是對生活與自然環境的觀察與反省。薛老師以數十年淬礪出來的功力,提煉出「色不礙墨,墨不礙色」的風格與面貌,以水墨為主,色彩為輔,叫人一踏進展覽室,立刻感受到墨韻筆意間的含蘊,彷彿雲山靄靄和著松濤音韻陣陣傳來,旦見畫作布局安排,變化出遠近綿密豐富的層次,如果不是深入生活中的體察、思考,怎有寓情於景的高度發揮?

尋找創作素材

這位令人敬佩的長輩──姪女薛蘭香口中的「十二叔」,除了教學外,旅行佔用了他大半的時間。自退休後更能到世界各處走走,將國內外著名的景點拍攝下來作為教學之用。但是在創作時,這些風景卻非照單全收,他會用藝術的探照做再生的呈現,所以作品總比實景多了一些韻味與意境,畫裡有他生命的歷練與心情的故事隱喻其中,帶他走入藝術無限的天地。

一個好的藝術家,必然要以生活的題材作為創作的資源。此刻薛老師站在畫有“瀑布”的那一張畫前,向我們介紹這張畫的創作來歷:那是一次去加拿大旅遊,路經洛彬磯山脈,目睹壯觀的水瀑心有所動,便將它畫下來,從畫中瀑布與樹木的前後、遠近、濃淡、虛實..的層次處理與呼應,可見畫境視野的寬闊。為了尋找畫作素材,薛老師還從93年9月起,尋著大阿里山旅遊線作畫,一年來,經由親身體驗,已將阿里山森林遊樂區、鄒族部落、奮起湖、豐山、瑞太、太平等著名景點,轉換成八十幅畫,且蒐集成冊,題為「穿梭畫中景」,這是「畫遊阿里山」的另一類玩法,並有阿里山風景處的鐘處長為之作序,讓大家能分享阿里山四季的景致。

雖然穿梭畫遊阿里山,不如攝影作品那樣寫實,也不像錄影帶那麼逼真,但是運用彩墨表現出來的品味,更有一種獨特的詮釋力量,而且在畫阿里山景點的一個機會中,他發現了阿里山竹崎美麗的“星光森林民宿”(一個坐擁嘉南平原的遼闊、引人入勝的絕佳境地),在那裡可觀賞雨後流動的雲霧、山間夕陽的萬丈霞光,從此,瑞里“星光森林民宿”便成了薛老師難忘的民宿,他常與朋友在那裡落腳創作,還在民宿老闆一度經營困難打算歇業時,盡已所能為之作畫宣傳,並介紹朋友來此留宿,扶起民宿即將歇業的衰頹,讓老闆重建了信心。個性率直天真的薛老師,悲天憫人的慈心還廣及台東另一個“太麻里民宿”,可以這麼說:他與另一半就像菩薩般,時予浮世有情的點綴。每逢賞雪季節,他們一群總如候鳥翩然停佇,上山即使寒風迎面相撲,也不覺得冷,這就是朋友眼中的薛老師,不忘對周遭人、事、物挹注愛心,如探索繪畫世界般的勇敢、堅持與熱心。

有緣的半屏山

有說俄國名作家“托爾斯泰”要描寫馬車夫,觀察了幾百位馬車夫才訴諸於筆;現代派畫家“塞尚”畫山,也是不停的摹擬作畫,薛老師謙虛的說他雖然沒有什麼大成就,但在習畫的過程中也經過一番奮鬥。早期讀台南師範學校時,曾經跟胡奇中學畫人物,一吃過午飯便夾著空白的速寫簿到廟口去,因為廟口就是最好學“畫人物”的地方,那裡充滿人物的動感,有看戲的、賣雜貨的、躺著睡覺的、拉胡琴的....才畫完一本他就覺得遊刃有餘,收獲不少,他的人物畫就是這樣畫出來的。

唸小學時,薛老師在繪畫上的才華與興趣便已顯露出來,畫畫常使他跌入迷人的世界,他時常蹲在操場,就著樹枝、石頭、沙土習畫,對他來說只要把沙石抹平就是一張很棒的紙,而從小學的操場看過去就是半屏山,「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他日日以不同的角度看山,所以山的形勢早已熟背於心,不巧赴考台南師範時,出的題目是「休閒生活」,他不假思索的把半屏山畫上去,在大自然幽雅的氛圍中,畫了一個人在山腳下悠閒的釣魚,這張畫為他拿下高分。更巧的是考“國光中學”的美術老師時,出的考題也是畫半屏山,所以半屏山給他深刻的印象,每逢他人生有驛動,他便會畫一張半屏山題以為誌。

在考國光中學美術老師一職時更叫他難忘!校長只給他一張八開的小紙片及幾條擠不出多少顏色的水彩,當時從學校到家裡騎腳踏少說也要三十分鐘,他問過校長後,便蹬著車子回家拿水彩,把畫繳上去,校長一面問他話,他一面看桌下擺了好幾張另外報考者的作品,有水墨、蠟筆、炭筆素描及油畫,就只有他一個人畫水彩;還好那位校長不以學歷取人,一下子就給他一年聘,他也不負學校眾望,指導出來的學生常在美展中大展異彩!在國光國中一呆就呆了四十多年。

雖然現在高雄的半屏山頂已被剷平了,但它永遠是薛老師心中美麗長存的大山,更妙的是他來寺院拜佛,從般若寺看過去,半屏山竟然近在呎尺......所以,半屏山是他生命中有緣的一座聖山,是一閃即逝的重現,可容他淨心與思慮。

繪畫創作的理念

薛老師當初是學西畫的,後來才轉到國畫,問他對西畫的心得,他舉米勒的田園風光──拾穗、晚禱、牧羊女等作品,表示晚禱之所以叫人感動,就是從畫作可以感受到白日盡,農民一天辛勞下來,聽到遠處教堂的鐘聲響,立即放下鋤頭,低頭虔誠晚禱,感謝一天的恩賜,從畫本身的基調就可感覺到一股肅穆的氣氛,那是藝術的宗教情愫。

西畫有許多派別,當初達文西畫「蒙娜麗莎」全以室內畫為主,到了「印象派」畫家提倡要走到室外,觀察陽光的光影。而從梵谷的畫作,令人感受到他對生命及藝術的熾熱燃燒,繪畫可以說是梵谷的宗教,他是一位人道主義者,對人事物充滿了悲憫,傳說畫「烏鴉」這幅畫時,畫到黃昏天黑了,已不見景色,他就在帽沿插了幾根蠟燭繼續作畫,他的畫傳達出一種藝術純粹的美。

以畫人物的技巧來說,薛老師有獨到的見解,他說台灣早期畫家,“人物畫”畫得最富動感的就是藍蔭鼎老師了,早期水彩畫有畫人物的都只畫背影,依樣畫葫蘆的給他們戴上一頂斗笠,動作完全一致,只有藍蔭鼎老師筆下的人物很鮮活,有拿傘的、賣東西的、走路的、對話的...動作不一而足。常一般畫家畫人,總是先畫一個圓表示是頭,再畫身體,看起來頭與身體不成比率。薛老師卻是先畫領子、腰、軀幹,最後再勾勒出頭部來,才不致於大頭症,看起來頭重腳輕,這是他多年畫人物的經驗摸索。

其實繪畫創作到最後,薛老師說:中西畫之間已沒界限了,雖然西畫以色彩為主,講求的是正面的透視;國畫以水墨為主,色彩只是輔助。中國水墨畫最具的特色就是“筆簡形具”、“藉形寫神”,好比畫一個臥著的人,國畫只要二、三筆就能畫出來,呈顯出人事物的精神與意境,但其實中西技法的優點大可融合做盡情的表現,完全沒有素材的限制,更多時候是生命美好旋律的記錄,當下所見可以超乎美醜、善惡,只帶著一顆心去發現。

所以教學活潑的薛老師,有時會拿出一張畫問學生:「這是水墨畫嗎?」當學生答「是」,他就說:「不見得!也有水彩啊!」因此“似與不似”間便構築出想像的空間,你說是水彩其實也是水墨,這是很難下定論的。一般人對水墨畫的認識只停留在表相上的了解,以為只有章法、墨法與筆法,因循舊跡的結果內涵盡失,形成畫境與現實生活的脫節,失去了活力,而薛老師認為無論如何都須從寫生入手,無論是午後漫行,短短的某個荒村轉角,還是向晚別有古意的山徑的靜謐,可以把生活的真實面融入畫境中。薛老師作畫的高妙筆觸與心緒,誠如藝術家也是學者的黃光男先生在薛老師的畫冊上所題的序:「.....我們同時了解他繪畫的成就,諸如水彩畫、書法的表現,亦是靈性與巧思的結合,誠如前人說:『一點一畫皆妙事,一心一意無虛情』。藝術工作者重誠就實,薛清茂生堅持真善美的自然,畫境的悠遠,自不在話下。茲有幸綴寫數句,以為新畫集之賀也。」

蘭香與叔叔間的小插曲

薛老師的女兒目前在美國,學的是應用美術系,他曾經拗不過女兒的邀請,前往當地指導女兒的同事(一群不了解什麼是中國水墨畫的洋人)。薛老師不辭勞苦奔波的教他們作畫,對他們說:「好!今天就讓我們來學水墨畫,先從最簡單的花鳥、竹子開始畫起!」因為在美國買紙與墨不容易,所以都得從家裡帶過去,有這機會學水墨畫,大家都畫得很高興,更盼薛老師能常飛到美國教導他們。

薛蘭香居士跟大家聊著聊著,突然憶起了遙遠的年代,讀初二時的一段荒謬趣事:有一天她到叔叔家玩,那時薛老師還是師範學校的學生,正在努力的習畫中,蘭香剛好看到十二叔的字紙鏤有一張丟棄的水墨畫,心想「好極了!美術老師不是要我們繳水墨竹子作業嗎?正好交差了事。」心虛的請托同學把這張畫繳上去,人躲在一旁,沒想到老先生一看,帶著濃濃的外省口音說:「這張不是她畫的嘛!這張畫得那麼好!這不是她畫的嘛....」同學之間的友誼都不錯,就幫她央求著老師:「老師!我們現在功課很忙呢!好啦!沒關係啦!」很明顯的這是在欺騙老師,是不好的行為,但也可見薛老師從學生時代便畫筆不離手。

對蘭香而言,叔叔也是她的明師及後盾,初出社會代課時,學校要她教畫法,自覺學藝不精的她趕快到叔叔家現買現賣,叔叔笑她是誤人子弟,但仍然幫了她很多忙,在書法的教學上給予她許多指導──這就是一位懂得關心後輩的薛老師,常告訴蘭香「要活在當下」!也祝福她生命的畫軸,有水墨“力透紙背”、“飛揚豐美”的渲染──如果心是一張白白的渲紙,就該揮毫潑墨,滿溢生之歡喜!

求學時的蘭香,還曾聽叔叔說了一則南台灣某畫家成功的故事,薛老師說那時他還是師範學校的學生,有一次參加美展比賽,畫山水得了第二名,第一名被一位畫梅花的某畫家拿走,聽說那位畫家初次參賽畫梅便受人譏評:「梅花怎麼畫成這樣?」當下害羞內向的他,過不久便默默的搬到梅山去,日夜思梅、觀梅、畫梅,終於畫出了梅花的精神與墨韻,成為全省畫梅第一,這個故事給予蘭香很大的啟迪。

如今蘭香一家人與十二叔一家人都已親近千佛山學佛了,對於早已攀登藝術最高峰的薛老師來說,想必能將藝術與佛法互相鎔鑄,邁入藝術自由、無限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