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的覺察(7)

                                                                                                        文/淨瑞

古大德說:「己未得度,先要度人,無有是處。」 所以,我們在發大心要“度眾生”的同時,千萬不能忽略了自己也需要他度,不要錯過了得度的機緣,所謂「人間無處不道場」,有偈云:「彌勒真彌勒,分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擇幾則個人的因緣,印象比較深刻的與您分享:  

棒喝 
在剛接觸佛法,對佛教感到好奇的那年代,有一天,跟幾位親友到一處小巧典雅的寺院,知客室裡僧俗十幾人大聲小聲的開講,嘻嘻哈哈很快樂。我看到牆上掛著一幀穿著怪怪的照片,就問一位現場唯一沒有在說話,年紀約八十歲左右的比丘尼師父:「師父,這位是什麼人?他的服裝‧‧‧‧‧‧」我都還沒問完,那師父突然舉起右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怒目直視著我大聲斥喝:「入寺院也不知道要求法,只會講一些五四三的,問一些有的沒有的!」頓時全場鴉雀無聲,我著實受到驚嚇也非常尷尬,含羞垂首片刻便默默離開了。

我走到大殿,問佛菩薩:「初次來到貴寶剎,有疑才會問,您的弟子有必要生那麼大的氣嗎?」我也很生氣,不想再去知客室,就在那邊拜佛。拜大約一小時的時候,眼睛的餘光看到有師父走來,站在我右手邊四五步遠的地方,我沒有理她站在那裡做什麼,再拜了約一小時才停下來。這時候發現站在我身邊的,就是剛剛兇我的那位老師父,這會兒她看起來是那麼慈祥,笑咪咪的望著我,與剛剛的橫眉豎目判若兩人。她並沒有開口說話,我當然不敢也不想張開嘴巴。師父用手勢招呼我跟她走回知客室休息,還倒水給我喝。回程的車上,大家都在討論那件事,原來那老師父就是該寺的住持師父,是位很慈悲的出家人,今天會拿一位第一次來訪的人棒喝,一定有她的用意,他們承認自己過去都太隨便,每次來找師父都嘻嘻哈哈,師父的徒弟也一樣跟他們一起起鬨,師父也曾開示過關於威儀,大家都沒聽進去做出來,今天這個場面,實在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 瞧他們那慚愧得要命的模樣,覺得自己挨一下罵也值得了,何況那叫棒喝。

他們也一直向我道歉,說帶我去那裡受委屈了。其實,我的委屈在看到八十幾歲師父被自己罰站一個多小時,還笑得那麼自在時就煙消雲散了。在往後的歲月裡,無論走到哪個場合,我都會盡量留意自己:「不要講些五四三的,不要問些有的沒有的。」總是忘不了那怒目的金剛,那垂眉的菩薩,還有那一車佛弟子的覺醒。

如來含笑 
我有一位很有學問的長者,自從知道我在“學佛”,每次碰面,都會問我一些問題,比如:「妳親近千佛山,千佛山的家風是什麼?」 這還不簡單嗎?我很輕鬆的回答:「不管人家對不對,自己一定要對; 做對了是應該的,做錯了趕快懺悔。」「背是背得很溜,問題是妳做到了沒有?」「嗯‧‧‧‧‧‧有在做啊!」「有在做?問題是:妳真的能正確的分辨對錯嗎?妳能勇於認錯嗎?妳知道什麼是真懺悔嗎?你有沒有一邊懺悔一邊繼續犯錯?妳‧‧‧‧‧‧」「我‧‧‧‧‧‧我會認真學習好嗎?」「會認真學習?! 古時候的人求法真的是很認真,現時代學佛的人,有幾個真的在認真學?都是裝模作樣而已啦! 自以為是在學佛!妳敢說妳真的在學佛嗎?妳有真的在學佛嗎?」我愣愣的望著長者的慈顏,毛骨悚然。 我‧‧‧‧‧‧我真的在學佛嗎?還是自以為是在學佛?

十幾年過去了,我是馬齒徒增,但長者的問題可深多了,比如:  「妳說個妳從白雲老禪師言行裡見到的甚深微妙禪來給我聽聽。」「甚深微妙禪?」我想了想,就挖出珍藏在記憶裡那個“三笑因緣”來與他分享:

有一年,去菩提寺聽白雲禪師講課。我坐在很前面。休息時間,老和尚坐在講台上休息,跟台下的幾位居士說話,說著說著,老和尚笑了,抿著嘴,笑得很燦爛,我看得很歡喜,很想像其他居士那樣與他說說話,但又覺得我有那個笑就夠了。有一天,我和一長排的人在排隊要供養老和尚,那麼多人實在是不用頂禮,太浪費時間,可就有人一直頂禮,讓後面的人很不以為然。輪到我的時候,我就在心裡跟老和尚說:「歹勢噢!為了大眾的時間,我就這樣了。」我匆匆把紅包擱下要快步走的時候,老和尚衝著我抿著嘴笑得很燦爛,我的腳就被粘住了,愣在那裡讀那笑靨,彷彿讀它千遍也不厭倦。老和尚來二林,我去幫幫忙跑跑腿,我匆匆忙忙的跑進禮堂,一進堆滿雜物的禮堂,咦?老和尚怎麼獨自一個人坐在那邊?我才覺得不忍心,老和尚便抿著嘴衝著我笑得很開心。我合掌傻笑,好想跟老和尚說說話,可是又覺得那個笑容裡不是什麼都有了嗎?

長者很用心的聽,聽得很陶醉,聽完後卻淡淡的說:「笑一笑只是一般人打招呼的禮貌,妳想那麼多!?」我說:「白雲禪師不是一般人,他也不是在跟我打招呼。」他說:「佛以一音而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老禪師只是隨緣笑一笑,也是隨妳愛怎麼想。」「我是法喜充滿!」「著相才會法喜充滿。」我說:「那是──如來含笑!」「如來含笑? !」他說:「如來含笑的境界不是妳能體會的,妳太愛胡思亂想了!」「我不是胡思亂想? !」我說:「算是我在回答您的問題好不好──甚深微妙禪。」「好好好!」他大笑著說:「妳說是禪就是禪!」然後,他無限憂心的對我說:「妳這樣白目白目的噢,想學禪要小心,不要學到頭殼壞掉!」我默默的望著長者的慈顏,心裡有無限的落寞。真的,有時候某些東西只適合珍藏。“不要學到頭殼壞掉”的銘言,則讓我時時記得戒慎恐懼。但,一想到那“如來含笑”,卻又是什麼恐懼都沒有了!也就是那如來含笑,讓我不再像以往那樣── 動不動就笑一笑,那真的很像頭殼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