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所有慈悲的母親 - 來自一位狠心的母親

                                                                                                    文/ 若提

佛教說:慈悲是拔苦與樂。
中國人有句話:苦盡甘來!
西方人則認為:要慈悲必須狠心!

對我來說,做為一個母親,“苦”是無“盡”的,因此亦無“甘”可言!

太悲觀了吧?不錯!因此才會有我與女兒以下的對話:
兩年前,小女兒生產前問我:「媽媽,你有我們三姐妹,覺得快樂嗎?」我回答:「不,不能說快樂。但我覺得十分欣慰。因為快樂是膚淺並短暫的,欣慰是心中深處的喜悅。看妳們三姐妹不殘不瘸,身心健康,五官端正, 做人實實在在,生活平平凡凡,懂得尊重自己、尊重別人,我還要求什麼? 」

女兒沒說話,但臉上卻沒絲毫因為“我的孩子沒給我快樂”而感覺到不愉快。沉默中我感覺到女兒明白我話中的含義。因為她們已學會如何從媽媽的“狠心手法”中體會到母親的“慈悲教育”。

說起來,這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教育過程:
為了給孩子“拔苦”,我這個狠心的媽媽從孩子小時候就開始“修理”她們,讓孩子們儘早認識苦、接觸“苦”,使她們往後在人生的道路上面對“苦”的時候,可以“於苦不以為苦”從而得到“樂”的內涵。然而,要一個母親對她的孩子“狠得下心”,她心中要承受的莫不是那種“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的苦?

大女兒是三個孩子中最聰明的一個,我對她的管教十分嚴厲,導致她從幼稚園起就吵著“要換一個母親”!她十一歲時,在大學教書的姐姐要到美國做六個月的科研,要帶我老大一起去與她女兒作伴。表姐妹倆年齡僅差一歲,從小玩在一起。這機會對正在物色一位替代母親的老大來說簡直是“中彩”了!但我心裏明白,大自然的母子關係不是那麼容易替代的。 但我也知道,不讓她換個母親她是不會死心的。

圓老大心願之前,我慎重地告訴她:美國在地球的“背面”,不能到時想家了就吵著要回來,那是為期八個月的“有期徒刑”(因為在美國待六個月後,姐姐還要帶孩子到歐洲旅遊兩個月)。一旦跟去,必須履行這八個月的承諾!同時,還有每個月至少要給我一封家書的“交待”(到底,母親這頭還會想孩子嘛!)

就這樣,女兒在毫無時間與空間概念的激動下許下了承諾。 看著她隨她的“新媽媽”到美國開始了新生活的那一刻,我就開始了“期待的痛苦”,等著她那封想家的信‧‧‧‧‧‧!

第一個月,信中談的都是好玩的、新鮮的;新環境、新學校、新朋友、新老師、新的學習方式‧‧‧‧‧‧。第二個月依然是興奮的生活點滴‧‧‧‧‧‧。第三個月,短短的信中說她”想家”了‧‧‧‧‧‧!

做母親對孩子的思念與擔心本來就是自討苦吃,活該!單方受苦是心甘情願,還能忍受。但見到孩子也苦了,心中是一陣陣的絞痛,當下真的巴不得馬上飛過去把她帶回家,“慈悲地”結束雙方的痛苦。然而,再想一想,慈悲的呵護是不可能訓練出孩子剛強的毅力的。心疼歸心疼,讓她得到教訓是目標。我邊愛語安慰,邊狠下心提醒女兒臨行前的信用承諾:怎樣苦也得住完這八個月,“自作自受”是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話是這麼說,心還是那麼的痛!不知道那七個月我倆是如何度過的?幸運的是,姐姐覺得歐洲不好玩,提前一個月回國。我深怕女兒長途跋涉累了,加上時差的顛倒,建議她在姨媽家休息幾天再回來。但女兒還是搭了最早的航班轉機回來。從此再也沒聽她說要“換母親”這件事了。

十年後有一次,為了到中國出差一星期,我必須為正在念高中的兩個“單親”女兒做妥善安排:把銀行信用卡、車鑰匙和15歲的妹妹交代給16歲的老二,並留下“獨立自主”的條規:車子只能到超市買菜用,不許開車上學;信用卡只能用在買菜與汽油;每天放學後直接回家,不許外出。

起初兩個孩子對她們即將來臨的“解放”感到蠻刺激的,十分高興!但當我出門上機場時,老二忽然擔心起來:「媽,你走了我們怎辦?」我冷冷地回她:「就當我死了!該怎樣活就怎樣活。」

儘管我深信我有責任為孩子對人生的無常做好心理準備, 友人中沒有不譴責我對孩子的狠心,甚至“殘忍”的言行!

果然隔年,小女兒一位與她十分要好的同班同學的母親,一天早上看著三個女兒用完早點,目送她們出門上學後,把家裏收拾好,駕車到四百公里外的老家去看剛動過大手術的母親。途中,她開的小轎車與一部卡車迎頭相撞。就此陰陽兩隔!過了兩天,我親自開車送女兒去參加同學母親的葬禮,讓她親身體驗人生的生離死別與無常,亦算是教育孩子在好友非常時期應盡的一份情義!

三十六歲那年我到美國留學,帶了兩個小女兒“陪讀”。租了一間沒傢俱的房間,母女三個省吃儉用,睡袋鋪地睡了一年。為了這件事,孩子外公十六年沒理我!如今,兩個女兒皆認為那是她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年!

三個女兒從小飽受我此般“千夫指”的家庭教育,打自進入大學後,除了提供她們住食外,大學學費要自己貸款、零用錢也是打工賺取。一來讓她們知道賺錢的辛苦,二來使她們沒有多餘的時間打混。三十多年後的今天,看著她們一步一腳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無論遇到任何困難,能夠不開口向我求救,亦從不向我訴苦。

孩子還未走上人生道路前,我緊緊的拉著她們的手。

孩子上路了,我放手了,但依舊陪伴孩子走那麼一段。

孩子成熟了,我退到後頭盯著。

孩子摔跤了,等她自己爬起來。

爬不起了,上前拉她一把,再鬆開手,讓她繼續走,自己退到原位。

今天,她們走她們的路,我走我的出家路!互相默默祝福著!皆大歡喜!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