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與「我」

                                                                                                        文/智惇

師父圓寂了,這是一件突然的事,幾個月前,師父在韋陀院對智旭和尚宣說,要他在甲仙梵音禪寺成立男眾佛學院,三年後,作為老和尚百歲生日的禮物,言猶在耳,男眾佛學院亦有文宣廣告,公諸於世,然而忽忽數月而已,一向身體硬朗超越常人,其工作量更是驚人,猶如日夜加班,竟然突然圓寂,真是所謂來去自如,說走就走,師父圓寂了,了無罣礙,多灑脫、自在,以「我」而言,並無太多悲傷之感,卻是無限的追思,來回娑婆世界,一如常人晚上睡覺,第二天起來,又是一天的開始,如此如環之無端,迷者執於生死,悟者自然現象,所謂佛菩薩為度眾生,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倒駕慈航,何有生死本迹之遺痕,鳥在空中過所留者只是迷者之懷念而已,現在就追思之餘,寫一些「我」的小事,以說明師父令「我」難以忘懷、「不可言喻的智慧與修養」。

 一、「我」未滿十七虛歲,偶而聽一位法師講《心經》,「我」也不懂,不知為什麼「我」有一股強烈的出家念頭,以後數十年來一直未曾消退,那時抗戰勝利,國共又起內戰,「我」糊里糊塗身不由己捲入時潮當了兵,由金門而到臺灣,考入陸軍官校而後正式成為職業軍人,然而一個有志於出家念頭的「我」,名利二字空如也,後來積勞成疾,肝硬化到舉步維艱,實在難容於軍中工作,恩准考入師範大學國文專修科,轉業成為國中老師,而後結婚有了孩子,八十三年限齡退休前二年,偶然與內子,也就是現在的故二,在菩提寺聽老和尚介紹《楞嚴經》,「我」也不懂,接下來師父回寮,「我」在現在大客堂前的涼亭上忽然冒出說:「要見見老和尚」,其時在旁有人告訴「我」,在十幾公尺小橋上走的就是老和尚,「我」定睛一看,所看到的是老太太,兩肩下削、駝著背、彎著腰,「我」又大聲說:「不對!老和尚應該是男的,怎麼會是老太太呢?」也許「我」的聲音太大,橋上的老太太轉身過來,他走回到現在的東客堂,「我」和內子就跟在後面,並且坐在後排,老和尚對大家說了一些話,反正「我」也不懂,不過「我」卻糊里糊塗擠到前面,還向老和尚跪拜,因為「我」不知道如何跪拜頂禮,也就糊里糊塗跪在地上拜了幾下,還介紹了自己,老和尚還真有耐性,聽了「我」的胡說八道,就叫智旭師帶「我」和內子到三寶殿作三皈依,還教「我」怎樣跪拜,其實「我」只是糊里糊塗的聽、糊里糊塗的拜,跪拜完了,「我」也忘啦!

 二、八十三年,農曆九月十九日老和尚為「我」剃度,在剃度過程中,「我」一直大聲的哭,淚如雨下,也不知為啥?一直哭到剃完為止,老和尚還一再要「我」靜下心來,可是「我」卻一直靜不下來,莫名其妙哭個不停,出家十幾年來,聆聽老和尚介紹佛法,可說和所有緇素二眾並無差別,獨處請法,更是沒有,而且每次遇見師父他都把頭一仰一偏,所示一種不屑的神情──這大概是師父著作《禪林采風錄》中臨濟家風的「四料揀」中兌化出來的對某種對象的教學法吧?因為「我」對情識一向麻木,亦未曾思量「何以故?」撫今憶昔,彷彿真的有感於老和尚用心良苦呢!再者「我」若勉強對佛法有一點了解,完全來自於師父的文字著作,「我」以啃鐵饅頭的傻勁,凡有不懂,每字必查,從甲文、金文……等上去追蹤「法在那裏」,讀一字算一字,讀一句算一句,這套方法其實也是老和尚對「我」的要求呢!若有些微不了,絕不干休,因為「我」知道「我」很笨,正式受的教育只有初中畢業,高中的數理化……等都從自修而來,也沒有人教,閉著眼睛摸索,糊里糊塗若有所懂焉!職是之故,師父所示教學法,還真可使頑石點頭呢!

 三、去年農曆七月十五前一個月,「我」上了一個報告給老和尚「請假三個月,環島行腳一周」,七月十五前幾天,傳下老和尚的話,四個字「沒有意見!」以後數天後會合了智琛師背著約十五公斤的背架什物,徒步向南,從楓港到臺東,北上花蓮,又南下,在行腳過程中,「沒有意見!」給了我們很大方便,「我」的行腳在歷練頭陀行,並化一元小緣與人結緣,在臺灣若以頭陀行乞食資養色身,「我」想只有餓死,因為有了「沒有意見」的指示,有緣就乞食,無緣就買饅頭充饑,其他如穿糞掃衣……等都是容易事。「沒有意見」是對「我」的「如是放心」,師恩難報啊!

 四、師父的著作字裡行間,存有極大的思考空間,供讀者探討、思惟、深耕──「何以故?」「所以者何?」師父藉著文字的精湛修養,表達佛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的本懷,正如師父曾說:「化佛陀的語言,為人類的語言,而對人類說法。」(《白雲深處》〈知法方能見道〉p102)佛是一音普被,而眾生則以機感才有頓漸之別,師父的著作亦復如是,一般人不了,只是淺嚐輒止的「品」功,遇難就停,亦如禪行淺者只知「吃茶」、不知「吃餅」,請了老和尚的著作放在書架上當裝飾品,惜哉,亦悲也夫!

 五、大乘義章:「如來一化,隨諸眾生之宜,便說本淨,即是法空」,又,錄師父著《禪林采風錄》三句得失!「有僧問:如何是真佛真法真道?乞垂開示。師云:佛者心清淨是,法者心光明是,道者處處無礙淨光是,三即一皆空(假名)而無實有……達摩大師,從西土來,只是覓箇不受惑底人;後遇二祖,一言便了,始知從前虛用工夫。」這段話,師父點出了大師九年面壁後的第一句修養「佛者心清淨是」,後遇二祖,一言便了「法者光明是」,師父曾說:「世間事,有三者騙不了人的,修養是其中之一,一分修養,一分功。」所以欲為法師,或身為出家人,即使要隨緣化度,也得有一定的修養,若以自我意識唬人,或以師父說搪塞敷衍,總是不太好吧!所以,還是謙虛些比較好,智惇於師父圓寂,頓失善知識的啟示,雖有師父著作可資進修,猶如失乳孤兒,深悔師父在時用功不力,然而悔是消極,當奮力效法師父為眾生忘我日夜加班的精神,在不斷的精進中,以報師恩於萬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