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歷程－－桑蒙２

　　「怎麼哦了一聲就打住了呢？」

　　「我好像是被迷失在我裡面？」

　　「既然被迷失，為什麼還知道有我？」

　　「好像是有兩個我？」

　　「能分辨嗎？」

　　「很難！」

　　「知難者是誰？」

　　「我？」

　　「識我者又是誰？」

　　「同一個我？」

　　「不是！」

　　「是兩個？」

　　「不是！」

　　「是一個不對！是兩個也不對！難道說有更多的我？」

　　「不是！」

　　「那我就更迷惑了！」

　　「要是不迷惑的話，妳也用不著學佛了！」

　　「請您開示。」　

　　「以後慢慢再談，現在先去熟習一下環境，把身心投進這個環境裡！」

　　老法師說完站起身來，把我交託給坐在對面的比丘尼，然後獨自回返方丈室。

　　比丘尼拉著我的手，先參觀了廚房、齋堂、庫房、柴房等，甚至飲水設備，都作了詳細的介紹；因為，凡是加入這個團體的每一份子，都必須輪流做飯，每人分別做一個星期，包括採購柴、米、油、鹽、醬、醋等，以及菜類什麼的在內；想到做飯，不由地心裡打鼓，我從小就沒有做過家務事。在家裡，上有母親、姐姐、哥哥，下有妹妹、弟弟；好像什麼都輪不到我，在父母的心目中，只要我能把書讀好就可以了。

　　「我不會做飯怎麼辦？」我忍不住請教面前這位出身靜宜的比丘尼：

　　「原本我也不會，邊學邊做，不要多久就會了。」

　　「要是煮出來難吃怎麼辦？」

　　「好在老和尚並不要求這些，他說過，只要煮熟就行了！」

　　「到時候妳要教我！」

　　「幫妳！」

　　「先謝啦！」

　　「來到這裡共住，少不了需要互相幫助！」

　　「是的。」

　　「不愁了？」　

　　「有妳在！」　

　　「不可依賴，老和尚教人，講求獨立性、自發性。」

　　「是，我會去學的！」

　　比丘尼把我送回房間，臨走的時候告訴我一些生活上「打板」的訊號；尤其是吃飯的訊號，特別強調「板響」即刻去齋堂，不要姍姍遲到，免得讓老和尚等我們吃飯，那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聽了這些，我的意念中反應出的是：寺院裡的訊號我是不懂；但是，吃飯的時候，不要讓長輩等候晚輩這種禮貌我是懂得的。因此，思惟裡蘊藏了一些「囉囌」的感覺；甚至認為她雖然出身教會有名的大學，察人的眼光卻是不夠深刻，把我這個專攻中國文學的看得太淺薄了。

　　「不要以為這種強調是多餘的，因為曾經有人犯過錯！她們認定先進齋堂，站在飯桌邊等候，是一種餓相難看的行為！」

　　當我正在思惟起伏，心中有些不滿的時候，比丘尼把跨出去了的腳停下來，側著身子又補充了幾句，才從容地離去；不由我的衷心頓生敬服之感，事實上這種犯錯，正是我們女孩家太過於顧慮，而往往最容易產生的錯誤思想！可見人間事，只有實際的經驗才是最堪信賴的；也就是凡事理的想像，不如實際的經驗來得可靠，古賢們所說的：「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的確是經驗之談哩！

　　說來也怪，我打從進門到此刻，意念中不停地在思惟，像湧起的海潮，波波漲落，不肯休歇；好像是頓然間意念變得特別活躍，思緒特別豐富。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由於新環境的影響所及？不過，我卻幾乎可以確信老法師的著作中所說的話，他說：

　　「學佛的人，必須運用自己的思想，纔能發揮超人的智慧；即使學習任何事理，也不會例外！」

　　是的，人的思想是必須生生不息的，就像是佛法中所透示的「生滅現象」；如果意念沒有了生滅現象，便不異於木石之流，只有永遠承受環境的擺佈，而不能自在的生活於環境之中！如果，人生的旅程不會有任何的際遇的話，那當然是與環境扯不上關係的；可是事實上人生旅程的任何一個時空，都是由於各種不同的環境在湊合，在演變，在顯現！　　　

　　４　

　　一位出家五十多年的老法師，在我的心目中，原已為不會有什麼煩惱的事存在；應該是處於灑脫、自在、平和、安詳的恬澹生活中，度著沒有煙火味的日子。但，眼前的事實，好像是出人意料之外！

　　這是大城偏西，靠近海邊的一個村落；村外，一片遼闊的沙灘，黃澄澄的，隨著海風飛揚，掀起漫天的黃霧，相較那茫茫無際的藍色的海水，誠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

　　老法師佇立在沙灘上那一片珊瑚礁巖邊，兩眼凝視住衝擊著的白色浪花；默默地，好像在沉思什麼？嘴裡喃喃的自語著，他說：「人生的旅途，不正是如此？可是，有多少人為什麼不能像海浪一樣的堅強？」

　　堅強？在人類的運用上，似乎是很難持久的一種行為！多少人跌倒了知道必須爬起來，但是，當他（她）又一次跌倒了的時候，那股堅強的力量，便很自然地隨著「跌」散了；像一隻充滿了氣的橡皮舟，從懸巖頂上跌落在珊瑚礁上，被那鋒利如刀箭的礁石尖給刺穿了；橡皮舟裡的氣趁洞孔而洩，慢慢底，最後軟弱的癱瘓了。

　　從老法師的喃喃自語中，我敢說完全地能領會其中含義；可是，我的人生旅程很短，還不曾有跌倒過的記錄；因此，當我真的面臨了那一刻的時候，是否能表現出像海浪般的那份堅強？我不知道，甚至也不敢朝那樣悲哀的境界方向去有心嘗試一下！因為，那是多麼殘酷的事實呀！誰也不願意歡喜的去承受！

　　老法師又在喃喃自語了，他說：「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幻，從顛倒起。是身如夢，從妄見生。是身如影，由業緣現。」

　　是身如泡、如幻、如夢、如影；啊？多麼的不實在呀！我曾讀過金剛經，那末後談論到有關「法」的問題，

　　記得是這樣的四句話：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這四句話，曾聽老法師解釋過，他說：

　　「世間一切的事與理，無論是發自情感的，或者是理智的，當它展現了之後，千萬莫要為其迷惑；因為，那一切的一切，只是像夢境一樣，或者是像幻覺、泡沫、影子、露水、閃電，沒有一樣是永恒的、踏實的，我們應該認識清楚；如果，在人生的旅途中，有了任何的際遇時，都應該做這樣的觀察！那末，人生的行程，便會過得自由自在了！」

　　我瞭解佛教中這種透徹的人生觀，甚而至可以擴大為宇宙中萬事萬物的看法；但是，在我的記憶裡，關係到身的道理還是第一次哩！於是，我把原本隱匿在巖後的身體蠕動了一下；然後想了想，鼓起勇氣，移步走向老法師。

　　「小心一點，不要跌倒了！」

　　老法師的聲音，似乎知道是我，但他始終不曾回頭；不由地使我內心掀起了一份近乎「奇特」的震驚！反而於無意間阻住了我的腳步，表情變得有些癡呆，傻傻的。

　　「過來！妳不是有很多話要問我嗎？」

　　又來了！什麼時候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我只是適才有過這種想法，可也沒有說出來呀！難道說──

　　「不要感到奇怪，來！讓我看看妳的眼睛為什麼會說話」

　　「眼睛？會說話？」另一種好奇的心理，驅使我很自然的走向老法師，同時也不自主地重複著他的話。

　　「是呀！妳的眼睛告訴我很多！」

　　「哦！」

　　原來如此，老法師的察人入微，的確令人心折；不過，我的內心裡驀地又產生了另外一種意念，我想確知老法師究竟有沒有神通？因為，有人曾經告訴我，多少老法師出家久了，一切道理與方法都有深度的研究；由於修心養性的工夫，到了某一種境界，自然而然地便同時兼具有神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