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歷程──桑蒙5

心路歷程──桑蒙5

 

  丟下教鞭,放棄深造,遠離計算機,以及就業的機會;在世俗人的眼底,一定認為是極端的不當,甚至是多麼傻的行為!

  佛陀學術研究院裡的同學,正是個個屬於「傻」的一員;多少個傻的積和,在哲學之母,文學之最,藝術之境,科學之證的佛教學術研究世界裡,反而變成了幸運的「智者」;能得挖掘深邃而廣博的「般若」寶藏!誠然,過去的歲月,實在是浪費得太多了,由是難免生起學佛後的懊喪意念,懊喪過去的淺薄。

  記得從前在學生時代,年輕人獨有的活力,盡情消耗在電影院、舞會、郊遊、約會、球館、咖啡館、歌廳等的玩樂中;要不,待在家裡,就是跟電視機打交道,鎮日所耽心的僅僅是時間太長,寂聊時唯恐悶的發瘋。書本上那些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的警語,似乎只是老師們鬢白後的感嘆!

  而今,我的年齡雖然仍舊停滯在二十多歲的少女時代,但是,由於接近佛法,探討人生諦義,沐浴在禪悅法喜中,我的思想卻已步入了能夠觀察、分析、究竟的境域裡,學會了如何去冷靜的思考;從哲理的方法上做入門的工夫,進而走進法苑珠林,追求佛陀的思想、精神、教法,務期獲取解脫法門。

  在研究院的同學,每一個人都有著彼此相同的立願、意志和決心;相互之間,切磋、研究和激勵;可以說是起步相同,過程相同,理想相同,務期達到入般涅槃的勝智境地。

  研究院的同學來自國內各大專院校,在社會各科的教育上,每一位都學有專長;但以文科所佔的比例最大,而且,絕大多數在未入研究院以前,都涉獵了佛教中的理與法;雖然,所知只是一些皮毛,而在「虔誠」的工夫上,個個都可以稱得上是頗有份量的。也可能由於這份虔誠,研究院的負責人上白下雲老禪師,為同學們的生活方式,環境安排,教學內容,管理規範,幾乎是煞費苦心,竭盡所能,務期做到至真、至善、至美的地步;尤其是他老的那份關懷,可以說是做到了師長的「博」,父親的「嚴」,母親的「愛」,僧寶的「慈」;使同學們的感受,猶如沐浴在冬雪的潔淨,秋陽的灑脫,夏夜的繁露,春風的向榮等各種「自然」而純真的世界裡!

  記憶中,我的二十幾個年月過程,從小到現在,家庭狀況以生活環境來說,可以稱得上小康之家;父親經商,忙於事務,與兒女們相處的時辰幾等於零,即使一日三餐,也沒有共同進食的機會。一年中,遇到拜拜請客,做兒女的挨不上邊,唯獨除夕的年夜飯,那幾乎是一家人僅有的聚首機會。母親,在我打從有記憶開始,她是一個麻將迷,整天酣作方城之戰;父親對她格外容忍,除了供給賭本之外,每個月還得為她在牌桌上所開罪的人,運用不同的方式代為道歉賠罪;不過,這些對我們做兒女的來說,除了裝聾作啞之外,心深處所蘊育的是「母親不知足,父親好可憐」!直到進入大學,有機會參加社團活動,慢慢地接近了佛法之後,才懂得那是屬於「業報」的道理;也因此,對人生問題,有了超哲學的思想。

  每當課餘,除了做一些適度的運動,大多數的時間,是把自己埋藏在佛教的典籍中;將心意識毫無旁騖的與佛陀共神遊,一字一句,一頌一偈,有時使我熱淚盈眶,有時使我衷心慚愧,有時使我全身顫抖,有時使我會心微笑;淚落時,恨自己尚未具有度人之能,慚愧時,二十幾年徒然空過,顫抖時,未來的日子能把握住多少?會心時,慶幸佛法難聞今已聞;洵然,無邊法味,禪悅澄心,促使我的人生變得燦爛輝煌!

  四年的歲月流轉,沖走了多少執著,沖走了多少悲歡;一份安詳而平和的情緒,像船舫上的白帆,趁風前駛;倏忽間又一個里程結束了,迎著另一個是「願」而不是「希望」的境域行去∣∣

  「這裡不是我理想的地方!」

  當我第一次跨入一座氣勢非凡的寺院,在寺中度過了三天;法師、常住,他們不是不慈悲,也不是不歡迎我,相反,有著「格外」的優待挽留我!但是,觀察與分析的結果,我的感受是否定的;因此,我禮佛告假,邁向另一處為人所指引的地方。

  「這裡仍然不是屬於我的地方!」

  於是,我提起行囊,遠離城市,奔向偏僻的地方∣∣

  行程中,我禁不住獨自思惟,如此的旅程,不也正像個參訪的行腳僧麼?雖然,我的三千煩惱絲尚不曾削去,但是,在我的心深處,卻已自認是半個出家了的佛弟子!

  到了,不,應該說是「我找到了」,幾經轉車,終於來到了西臺灣的這個臨海小鎮,也就是佛陀學術研究院的院址;行政所屬,乃是彰化縣大城鄉,院址設在古嚴禪寺內,完全是一個純然不為寺務所擾的學術研究之所。

  研究院招收的對象是:必須已於社會大專院校畢業,年在四十歲以下;修學期間為五年,可以延長,甚至終老,不許中途輟學;院方除了供給清靜的環境,安定的生活,一切完全免費,包括日用必需品在內,可謂無憂無慮;尤其是院方所擁有的圖書,除了教內的典籍之外,更有文學、哲學、藝術、醫藥等各類書籍;以我自己的讀書經驗,恐怕此生怎也讀不完這許多書!不過,無論如何,我有信心竭盡所能,去讀完教內的八千多卷佛典。

  提到佛典的閱讀,早先對浩如煙海的大藏經,打心底有著畏懼的感覺;就像是小學生看到了一部二十五史,有肅然起敬的心意,卻沒有立志閱讀的勇氣。而今,再次見到佛典,頓然生起必須讀完的立願。

  為了這個立願,我獨自求見老法師,說出了讀完大藏經的心意。

  「閱藏可不容易啊!」

  老法師用簡單的一句,就像法官宣判罪刑之前,道出了犯罪者可能有的命運;誠然,在我心底的感受,能湧現的只是「輕視」兩個令人刺痛的字眼。

  「失望了麼?那是妳還不曾閱藏的原故!」

  「........。」

  心裡一股衝動,話已到了嘴邊,抬眼觸著了老法師的目光,那份不怒而威的神情,不由得把話又咽回去了。原本想說:未免太小看我十幾年所受的教育,以及自幼就養成了的讀書習慣!

  「事非經過不知難!」

  老法師見我欲言又止,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意,以輕描淡寫的手法,暗示年輕人難免的衝動;應該記取古人的經驗之談,以免事先把話說滿了,到時候下不了臺。

  「勤能補拙不是麼?」

  我終於忍不住頂了一句嘴,不過,緊跟著那一剎那快感的後面,卻是一份沉長不安的後悔;於是低垂著頭,久久不敢面對老法師,默默地,打心裡期望老法師的原諒。

  「不錯,學佛之道,首在一個『勤』字,也就是六度(波羅蜜)法中的精進度!不過,精進之道,當以『正勤』為原則;不然,摸麻將,打梭哈,動輒通宵達旦,也成了精進之道了!」

  「如何是正勤?」

  「大智度論說:破邪法,正道中行,故名正勤。又說:四念處觀時,若有懈怠心、五蓋等諸煩惱覆心,離五種信等善根時;不善法若已生為斷故,未生為生故,勤精進信等善根未生為生故,已生為增長故,當勤精進。」

  「什麼是四念處觀?」

  「這是佛法中的名相,如果欲研究佛法,於閱讀經、律、論時,必然的會有許多名相,首先就得尋求佛學辭典,進而查看原典,纔能窺見真貌;因為,佛典中的名相,其中的含義是不盡雷同的,這點要特別注意。」

  「是的,我會遵照您的開示去做!」

  「好!現在來解答妳的問題;所謂四念處觀,乃是指小乘行人於五停心觀之後,進而修行的觀法。五停心觀是止行人的亂心,四念處觀是發行人的慧力;所言四念,即是身念處,觀身不淨。受念處,觀受為苦。心念處,觀心無常。法念處,觀法無我;四念處觀,原譯為四念處,新譯四念住;加上一個觀字,即是分別止觀的一種理論基礎;俱舍論中有:依已修成滿勝奢摩他(止或定),為毘缽舍那(觀或見)修四念住。」

  「什麼是五蓋?」

  「即是五種蓋覆心智的不善之法;一貪欲,執著五欲之境。二瞋恚,於違逆之境而起忿怒。三睡眠,心昏身疲之境。四掉悔,心躁動為掉,心憂惱為悔。五疑法,於法猶豫無決斷;這五種不善之法,能蓋覆行者的清淨心性,故謂之五蓋。」

  「什麼是五種信?」

  「妳誤解經文了,應該說是:五種信等善根,也就是俱舍論中所說的信等五根;一信根,信三寶四諦。二精進根(勤根),勇猛修善法。三念根,憶念正法。四定根,使心止於一境而不散失。五慧根,思惟真諦(理)。信等五根,於清淨法中有增上之用,可以力伏諸般煩惱,而導至正道!」

  「哦!僅只一句正勤,其意境就如此的深遠,包含的內容就如此的廣博;的確,我的思想空隙太少了!」

  「排妄除雜,就有吸取新的空間了!」

  「應如何排妄除雜?」

  「多做澄清靜慮的工夫!」

  「禪坐如何?」

  「禪不是坐!」

  「奢摩他如何?」

  「加上毘缽舍那!」

  「如是閱藏的條件夠了麼?」

  「只是基本條件!」

  「還得具備些什麼?」

  「恒心!」

  「我已經立願了!」

  「好!最後送妳一個誠字,一個信字,一個謙字;不妨刻為座右銘!」

  「謝謝!」

  從此,我將以誠、信、謙做為盡形壽的言行指南;更願以此而與同參道友共勉,則不辜負此生受教於老法師了。

  人,確然是一個奇怪的動物,尤其是「情緒的變化」,幾乎連自己也把握不住;過去,在學校裡,一直自認是操之在我的冷靜人物,處處以大姐的姿態幫助於人,沒有想到換了這個令人嚮往的幽靜環境,竟然變得很不自在;有時,惡劣的程度可以說是到了極端。

  是為了什麼?

  我曾平心靜氣的作過檢討:

  研究院的環境是最適宜於做學問的好地方,清靜無塵囂,沒有空氣污染;四周無鄰里,沒有雞犬兒啼。晨起,寺前的花園,樹木林立,花草點綴其間;三兩白鷺,漫步綠浪田野,蟲鳴鳥唱,輕風揚起澹霧;誠然,景物怡人,如處畫圖之中。

  若以教學方式,老法師採取研、講、論的自修,配合從旁指導;以及個別作業來達成研究佛典,修行佛法的最後目的。

  若以管理來說,完全自治自理,偏重獨立的人格教育;以及在精神方面,竭力培養慈悲喜捨之心,陶冶情操氣質之德;處處以菩提薩埵的精神為依皈,可以說是完全的「天人師」育植法。

  如果,研究院真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時,有著太多屬於自己的時間;假使,於修於學稍為懈怠或放逸的話;那麼,所有的空間,都將引導思惟步入無邊的妄念,沉浸在漫無頭緒的編製中;而無意間誘發莫名的煩惱,使得情感與理智失去平衡,因之而漫不經心的失去自己。

  我,所以會把握不住往日的自在,大概就是如此造成的。

  一天,老法師似是洞徹了我的情緒不穩定,把我「請」到了他老的寫字間;起先,他老以那雙精光透神的眼凝視著我,好像欲從我那略帶微憂的臉上,尋求「為什麼?」的答案。

  好一會,老法師語調極端平和而關懷地問我:

  「是不是有點想家?」

  「不,不!」

  我急切地回答,因為,打心底就沒有「家」的引誘;幾乎難得有情感陶醉人們所謂的「幸福與溫暖」之中。

  「忽然發現有些不習慣?」

  「........。」

  「太多的空間,會導使煩惱襲擊著妳!」

  「........。」

  「欲想過得自由自在,必須要有充實的生活,才能安頓最難控制的心意識!」

  「怎樣去充實?」

  「變化交替,修學與生活融會貫通;比如日課的排訂,學行並重,生活調理;則自然可達心曠意和識自在的境界!」

  「豈不是一心多用了麼?」

  「於一心時不可多用!」

  「心意識應如何處理?」

  「心欲淨,意欲純,識欲正。」

  「如何能得心淨?」

  「於事理行為之時,制心一處!」

  「如何能得意純?」

  「意念變化之時,不妄不雜!」

  「如何能得識正?」

  「了然分別,道為之本!」

  「制心一處很難?」

  「從禪定工夫下手,不斷磨鍊,時久必然隨心所欲!」

  「禪定是不是靜坐?」

  「靜坐是禪定基礎!」

  「不妄不雜,意念如何變化?」

  「意念變化,即是事理用心於初動而至最後,其間過程的思惟現象!控制過程就是把握重點,把握重點,即達不妄不雜!」

  「識正以道為本,這一個道字可就是大前提?」

  「不錯!」

  「也就是不失道心?」

  「如是,如是。」

  經過老法師這番開示,無異是注入了一針鎮靜劑;這在一個學佛者來說,大概就是親近善知識的利益之所在吧!

  我,最多造作的五蘊,算是暫時安定了;但是,以後的日子又將如何?唯有到時候隨機應變之一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