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歷程──桑蒙6

心路歷程──桑蒙6

  農曆九月十九日,傳說是觀世音菩薩出家紀念日;教下,有很多人選擇這個日子披剃。我來到研究院有一段時間了;潛意識中,已經種下了出家的種子。心想,出家事業,非將相之所能為;今日,機遇巧緣,可謂是我多世修來的造化。於是,鼓足勇氣,把心意向老法師表露,祈求老法師慈悲攝受。

  然而,出人意料,所得結果是違逆的,像一盆冷水,朝我當頭潑下;直澆得我原本的滿腔熱忱,遽然降到了冰點。

  但是,冷靜的,平心靜氣的想一想,老法師畢竟不同於平庸之輩;如實的菩薩心,事後越發令人五體投地。

  事情的經過情形是這樣的:

  「老法師,觀世音菩薩的出家紀念日快到了,我想出家為尼,請予披剃,以滿弟子宿願!」我說:

  「菩薩的出家,妳知道為什麼?」老法師反問道:

  「為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普度眾生!」

  「菩薩立願,當具足功德!」

  「弟子已發菩提心!」

  「唯求改頭換面?」

  「脫胎換骨!」

  「來這裡多久了?」

  「........。」

  「除去了多少習氣?」

  「........。」

  「學了多少?又會了多少?」

  「難道發了菩提心還不夠?」

  「只夠改頭換面!」

  「您座下的弟子∣∣」

  「比妳強!」

  「他(她)們?」

  「比不上妳大學畢業?」

  「只少不會輸給他(她)們!」

  「仍然只夠改頭換面!」

  「會是這麼可憐?」

  「不!世上唯有不知道自己可憐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憐人!」

  「為何不許弟子出家?」

  「時間是最好的試金石,在較多的時間裡,設身處地的去認清環境,分析自己,瞭解出家菩薩的真義!」

  「我有自信,一切都可以克服!」

  「自信固然可貴,但必須要經得起考驗!」

  「您不信任我?」

  「如果是?」

  「另覓泊船塢!」

  「為什麼不說擇木而棲?」

  「我不是鳳凰!」

  「但此樹是梧桐!」

  「我只是風雨中的一隻小鳥,梧桐雖好,卻已葉落枝空;縱然來年待春而發,可憐的小鳥,早已被風雨毀傷了!」

  「為什麼不學海燕」

  「自知很脆弱。」

  「妳不是說有自信麼?」

  「........。」

  「許妳皈依,暫緩披剃!」

  哦∣∣

  是的,脫胎換骨,必須在時空中陶冶;歷經千錘百鍊,才能擁有堅挺超勁的基礎;庶幾水到渠成,而達楞嚴經中所說的:「非因非緣非自然」,明妙覺知真如勝境。

  自此以後,對老法師,不!應該說是師父,於我衷心中所認定了的「嚴師慈父」!已不是初來的時候,那份可望而不可及的偶像情感了。

  說到嚴師慈父,我的心深處,藏有對師父太多的崇拜和敬仰;這種崇拜和敬仰不止是我一個人,可以說包括了研究院的每一位同學,以及千佛山所有的常住。

  師父,不太喜歡別人稱他為法師,無論是偏於那一方面的法師內容;他一直自認是禪師,基於他的修學是「以佛為心,以禪為道」,甚至他的著作,絕多數都是「禪」的;他認為稱禪師是無愧的!而「法師」其名,他認為自己都不夠資格;即以法華經裡所說的:

  「受持、讀經、誦經、解說、書寫。」

  以及辯中邊論裡所說的:

  「謂書寫供養、施他聽披讀、受持正開演、講說及思修。」

  上列各類,他自認都沒有做到,所以不敢承當;何況法師之釋,其中要義應該是「能精通佛法,為人之師者」方可以稱之為法師!

  師父的為人,是秉承師門家風為依皈,也是他老教誡門下弟子所強調的:

  「不管人家對不對,自己一定要對;做對了是應該的,做錯了趕緊懺悔。」

  雖然,那只是平易的四句,人人都能理會得了;但是,一生中要想完全的做到,那就非常的不平凡,不容易了。

  師父的生活極其儉樸清澹,無論是衣、食、住、行等;在我過去所接觸過的法師群,與其相較,可以稱得上「寒酸」二字!以衣而言,日常所著,有近二十年歷史的舊品。以食而言,青菜豆腐蔬菜乾,幾乎是不變的美食;往往於法會中,桌上素筵豐盛,他老不能下嚥,反而挨餓。以住而言,常住們的房間,多係冬暖夏涼,唯他老的住處適得其反,竟然是夏熱冬寒。以行而言,多以公路的班車代步;除非事關緊急,為了爭取時間,快速車他是不肯坐的。不過,捨己而外,他老待人,衣與新,食供美,住欲適,行唯便;從不讓人感到委曲,或者是所謂的沒有面子;當然,不是他老好稱面子,因為,他老的門下弟子,仍然學行「儉樸清澹」視為生活的典範。

  與老師父相處在一起,常會感到「似親近卻極其遙遠」;可能,在感受者的本身,不免多少存有一份自嘆不如的潛意識,因而把一位可親同父,可畏逾師的老和尚,無形中變成了多重面貌的怪人!

  記得,在一個午睡的時刻,師父孤獨地坐在花園裡,結跏趺坐於水池邊;三月的春陽,園中花樹青蔥嬌艷,微風過處,池水漣漪蕩漾;卻並沒有吹亂師父凝視的眼神。

  他老,似是沉浸在禪的世界裡,然不覺我這個躡步走近的學生。

  我好奇地移步池畔,依樣盤坐在師父的右側,偷看老僧入定的神情--

  「不老實學些樣子,見食能飽麼?」

  沉沉的聲音不怒而威,透視的能耐震人心魂;真的,此刻使我頓然領悟到什麼是「不寒而慄」的滋味。

  「見也無能!雖然體嘗了滋味,卻不曾聞到法味。」我忍不住衝口而出。

  「是感觸麼?」

  「是的,而且很怪!」

  「說出來!」

  「近在身側,遠逾霄漢;明明是親近,您卻使人感到相隔好遠好遠!」

  「因我未死!」

  「死了呢?」

  「便接近了!」

  「不是更遠了麼?」

  「只為不認識我!」

  「死了即識?」

  「無我無染!」

  「無我即是我死?」

  「不是死我!」

  「如何即是無?」

  「咚∣∣」

  師父沒有說話,順手撿了一塊石頭,輕輕地投入水池;驀地,池波蕩漾,陽光照射下的藍天、白雲、人影........等,剎那間化為一抹茫然,什麼也看不見了。

  隨著,師父起身離去,臨行留下一句話:

  「思而得,是一堆茅草;慮而解,抓了一把泥沙!」

  走了,像消失了的倒影,隱沒於茂密的林樹間;遺下來的是一個清晰的聲音,久久,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際、腦海、意念之中。

  我?佛典中說我,乃指五蘊和合者為假我,無有實在之我體。智度論中說:「雖知無我,隨俗法說我,非實我也!」唯識論中說:「我謂主宰。」依唯識述記之解釋:「我如主宰者,如國之主,有自在故;及如輔宰,能割斷故;有自在力及割斷力義,同我故。或主是我體,宰是我所;或主如我體,宰如我用。」說得明顯一點,我無實體,是基於「地水火風」四大種性而組成色身,「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及「末那」我意識,也就是「色受想行識」五蘊,完成心念意識,加上「阿賴耶」如來藏識之設備;如是和合,如是變化,形成了人人認定了的我。

  其實,和合有我,分散無我;所謂的我,只不過是一個「一合相」而已!

  師父說「只為不認識我」,當指「無我」之理;此刻,不由地使我連想到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的四句偈: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哦!師父!人云善知識,一言半句,可以解生死惑;如今,承您教誨,破我迷情,爾後,我將仿效您常說的:

  「禪悅為食,法喜充滿!」

  靜慮為禪,運用思想,以為道之本;佛法為覺,發揮智慧,以為道之計;依此而生,依此而死,以達自度度他無上菩提,究竟成就之目的!

  有了暫時的結論,懷著輕快的心情,回到寮房;我打開日記本,寫下了如此的感想:

  師若舟航,一切應用具全,欲渡生死大海;乘舟者,當會運用舟航中之器具;不然,舟我不相應行,何異於無舟!

  舟航若法,事理具備,法本無知,行者必須徹然識得;方始運用自如,不為法縛;因此,學佛之人,在於如何去認識,而後運用恰到妙處!

  我,有了師,親近法;有生之年,盡其所能,竭其心智;去認識,善運用,而至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