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其所生－－貓兒記
／性弘

狸奴，野貓。正宣洩她一身腥羶的味道，在仲夏蛙鳴蟬噪暮色下，行她生理的本能，為理所當然的傳宗接代，為作育貓兒努力著。

她，不具名的野貓，憑藉天賦的技能，突破人類看似高聳的圍牆，先優雅匍匐的躍上，再輕然落下無聲觸地，侵門踏戶潛入靜謐社區。她開始習慣性地左進右來，前入後出的四處巡邏，為自己就地為王的「貓軍團」戰術做暖身的準備。

她，從容不迫。在熟悉地理環境後，在幾個寧靜的仲夜於不久的將來她的新生兒唱著「喵~ 喵~」報到。年輕當媽，狸奴一下子變得敏銳，她無聲無息的怕那藏好的「寶藏」讓人類給發現，擾亂初為人母的喜悅，破壞天倫之樂的時光，日夜她神經兮兮、小心翼翼的守護著。

社區的服務處，一群熱心守護家園的鄰友們，相互問道：
問：「野貓的窩在哪裡？」
答：「在公用放打掃用具的地方。」
問：「今天又換位置了？」
答：「喵兒們在巷尾的牆邊躲藏玩耍著！」
貓族搬家好輕鬆！其實又或許除了人類以外，所有動物的搬家都是輕鬆的！

又：「花園怎麼會有小貓咪？」
答：「而且還有三隻呢！」
喵兒大了些後，這是開始公然在社區撒野的徵兆！

賓士貓，黑白相間，配色像賓士車標誌而得名。母貓卸貨後的這群，有隻唯一的「賓士」，顯得突兀。她嘴邊白毛劃上一撇獨特的黑，「賓士配刀疤」，在喵寶貝的選秀裡，她最不上相。

她的她，喵媽本人，是隻優雅的白花貓，憑藉「蓋高尚」的氣質，不太喜歡與賓士醜兒為伍。原本稚齡的同伴，曾嘻鬧玩耍的手足，不知是否被媽媽影響？她漸漸變成隻影的獨行俠，獨自出沒在社區園地，這偌大卻得不到溫暖的家。

從小被迫學習獨立，賓士沒有埋怨的本錢。走過花草樹叢她知道哪裡可以藏身，走到涼亭水池她知道哪裡可以覓食，繞到垃圾場的空曠處她知道好心人何時會出現，當然人多口雜的交談處，她知道停留的時間不能太久，因為被討厭的經歷已經不是從人類身上才開始的。

她的眼神透露出了早熟，凝望的同時，早已學會聆聽。

「天啊！怎麼臭得不像話！」某天清晨正當運動中心的大門打開時，撲鼻的惡臭讓總徵文廣場
是第一個報到的陳太高分貝喊著。
「她，是她！衝出了大門！」陳太的好友李姐指著賓士貓敏捷的身影。
「貓的屎跟尿是最臭的，味道散開要一段時間！」氣炸的陳太咬牙切齒的講著。
「賓士貓是故意的！這幾天她在這附近徘徊，聽懂我們在罵她、驅趕她，此舉是在示威！」貓在裡面待了一晚，什麼也沒有破壞、沒有任何的異樣，觀察環境後李姐做出這樣的判斷。

阿醜賓士這樣的行為在社區造成不小的轟動，因為運動中心是最受男女老幼喜愛的場所，凡經過的人無有不被這嗤鼻的尿騷味嚇到，大家都退避三舍，這是在幸福社區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一隻以此處為家的野貓，縱沒有幸福的童年，卻也從小被鄰人們看在眼裡，有人會為她心疼，有人會跟她講講話並且逗趣一番；即便日常她在花園亭間玩耍，但稍有踰越只要一聲么喝，她就點到為止另尋它處玩耍去；聰明如她自知分寸，明白在別人的屋簷下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而今天她這番在運動中心乖張的行徑，跌破不少太太先生們的眼鏡，一時罵聲四起，有人說她不知好歹，有人唸她忘恩負義，有人數落她不可教化，更有人心寒的收起了慈悲、拭去了臉上的微笑，視之如惡賊般的厭惡()。

當她再成長些，稍具成貓的型體，曝露出我行我素之本質，在某一夕的夜晚，她全盤的成為大家的頭號公敵。

「賓士貓懷孕了！」隆起的肚子，眾人驚呆！最不願意面對的這天終究到來。

從被媽媽冷落開始，於同儕間賓士是唯一的存活。她聰明、無懼、敏捷，造就在競爭、險惡的環境中，長成一隻能吸引公貓的花蝴蝶，群雄四起的在她身旁起「武」較勁，望能博得美人傾心的一笑，雄糾立昂的佇立其前是何等威風的事！社區的週遭早已成為貓兒呼朋引伴、群龍聚首的地點，貓軍團在「第三代」即將來臨下，顯得活絡蓬勃。

不久後的臨盆，她也步上白花媽的後塵。正值亭亭玉立、落得水面芙蓉的時刻，還來不及享受青春，就在環境的驅迫下，在畜牲習氣只有食與性的無明裡，她無意間成了人家的母親，無意間當起了一家之主；那些不知孰為肇事者的公貓們，若無其事的仍舊在外撒野，一派輕鬆自在逍遙。她，隻身張羅三餐，躲避敵人，孤軍奮鬥！

「怎麼有野狗跑進來？」幫忙巡邏社區的小林指向花園旁的草叢。
「而且還有三、四隻，衝得很快呢！」同行的小郭已拿起掃把，奔向草叢趕狗去。

次日早晨，幫忙整理花園的幾位太太們向小林通報：「一隻貓咪被咬傷了，傷勢不輕呢！」這才明白一群野狗莫名闖進的原因。隔幾日又有一陣撲鼻的惡臭在周圍散開，幾經查詢後得知：「一隻野狗聽到幼貓的叫聲，正張牙的奔向獵物，這時母貓衝了出來，為保全兩子，犧牲自己，慘死在惡犬口下。」大夥聽到很是難過，於學佛的李姐特別有感受，知道這是畜牲道所應承受的業報，由衷的深感唏噓不已！

野生貓狗，如天敵般的水火不容，時常在社區旁的道路你追我跑。狗兒藉著高大的體型、貓兒憑著輕巧跳躍的優勢，彼此互相較勁追逐。但有兩隻黑狗，高、瘦，像似受過訓練，對追逐獵物有股異常的狂熱；是的，他們名花有主，時常有一騎車的主人呼嘯而過，放生的野訓，讓他的狗兒們看起來是黝黑的出色。野貓機靈也敵不過專業受訓的忠犬，打從賓士貓衍生的這一脈，不知道已經有多少的兒孫慘死在犬齒下；他們沒有媽媽的聰明、沒有遺傳到求生存的技巧。時光過去，賓士雖然老了，但她渾身江湖的本領，足以應付環伺的險境，綽綽有餘。

野貓的問題讓居民們傷透腦筋，母貓為了餵養幼兒，時常覬覦社區拜拜時的供品，大家要互相幫忙看顧。為了解決此一後患，小林將幼貓認養的訊息發佈在社團，竟有看到訊息的人打來問：「是否有需要幫忙抓母貓？」聽到好消息的小林簡直樂壞了，一口答應：「非常歡迎，需要任何協助都會盡量提供。」

一位專門為流浪犬貓結紮的張先生，在台南地區四處奔波的為貓兒結紮，「本來我只為流浪狗結紮，後來發現貓的繁殖力時間短、次數多，警覺到貓滿為患，才決定投入誘補野貓的行列。」政府亦鼓勵民眾為不管是自養的或流浪的犬貓，都進行誘捕、絕育、原放的TNR流程註一，希望降低台灣日益嚴重的流浪犬貓問題。邀請張先生來社區的當天，賓士貓正值哺乳期，「母貓一定要先結紮，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他很認真的尋找著。

傍晚時刻一隻公貓在草叢徘徊，誘貓達人展現了他抓貓的功力，短短不到十分鐘藉著誘貓籠捕捉成功，讓大家很驚訝又驚喜。驚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長久的困擾輕易的被解決了；喜的是「母貓們不必再受生育之苦，是休息的時刻了。」幾天下來周圍的幼貓與成貓們該送養與結紮的，都做了妥善的處理，眾人好歡喜。而社區的人們是善良的，知道貓兒結紮後要被原放認為是應該的。當賓士貓們回來的那天，牠們被捕時帶點的銳利之氣已經消逝，城高般的防衛心也適得其緩，「被抓走卻又能回來，回家的感覺，真好！」從牠們的眼神流露出這股溫暖的訊息。

李姐時常跟鄰居分享她在上白下雲老和尚的著作中所學習到的佛法觀念，她讀到千佛山雜誌對於「放生」曾做如是的解釋非常的認同：「什麼是真正的放生？過去大陸為什麼寺院都建在山裡？為什麼寺院都有很多的水池？放生是放野生的東西，不是養殖的東西。……餐館前的水族箱，或被關在籠子裡，等著要宰殺，這些野生的，我們花錢把牠買來，牠回到原來的環境，那才叫做放生。」註二現在很多人專門花錢去放生，「未放之前先殺生」，裝著一桶桶的魚或一籠子的鳥，放出來後大半已經死去，現代版所謂的「放生」，這些逝去了的生命因果誰來揹？

在何處長大，也應當讓他們在何處老去。結紮過後的野貓，溫馴了許多，並大大降低了在社區出沒的身影，不久後幸福社區恢復了以往的寧靜。李姐時常在想輪迴畜牲道的業報已經是夠苦的了，希望貓兒們能把握在這裡安住的機會，她有空閒時就念佛號給牠們聽或講幾句簡單的佛法，為牠們種一點菩提種子，但願來生能得生善處，「願以此功德，普及於一切，法界有情眾，皆共成佛道。」

參考資料
註一：『台灣動物協會』在台灣各地推廣進行TNR計畫，英文縮寫：Trap捕捉，Neuter結紮，Return放回。TNR是盡可能捕捉流浪動物，並且結紮後，再放回到他們原來居住的所在地，以控制流浪動物的數量。www.animalstaiwan.org 
註二：千佛山雜誌286期2014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