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採訪 明明白白一條路 萬萬千千需努力

人物採訪 明明白白一條路 萬萬千千需努力
受訪/如廣法師
採訪/編輯部

 

讀書時代就很喜歡寒山詩,尤其是這首:

「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暖暖度春秋。朝朝暮暮營家計,昧昧昏昏白了頭。

是是非非何日了,煩煩惱惱幾時休。明明白白一條路,萬萬千千不肯修。」

 

它道盡一般人苦苦追求名利,市井中汲汲營營不肯放鬆的身影;也表達了生命還有更高的一種層次,那是返觀內求,心靈的提昇。可是,明白人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一個人擁有豐富的資歷,也受盡人生的淬煉,不一定能看破、放下,令生命有個漂亮的轉身。

 

對於我,「家」除了是成長、安全、溫暖的所在,也是信仰的開端。拉開時光的扉頁,回憶懂事以來即對人生偶有莫名的感悟,尤其一位嬸嬸騎機車撞橋而往生,祖母也病榻多年,身心衰枯無法自我作主,工商忙碌的生活步調,兒孫根本無暇照料,景況怪可憐的!心想:將來自己老了,會不會也像她那樣,孤寂老邁的走向生命的終點?不禁感嘆生命的危脆無常,青春好景如曇花一現,人生種種像煙花瞬逝!

 

除了嬸嬸與祖母的故事,上了高中,我開始探索佛法的道理,想從中瞭解生命的實相。剛好兄長時覽佛書,我就借了《佛說阿彌陀經》來看,這部經講述極樂淨土的清淨莊嚴與「阿彌陀佛」的不可思議功德,不禁讚歎「佛經怎麼這麼好」!「學佛真是一件美妙的事啊!」尤其讀到經中這幾句:「...彼佛國土微風吹動,諸寶行樹及寶羅網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種樂同時俱作,聞是音者,自然皆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從此對佛典的閱覽更加興濃。

 

早期兄長與朋友在唸佛,我也跟著唸,那時聽說嘉義有一間寺院,井裡的水都枯竭了,住持師父就辦了一場四十九天的佛七,邀大眾一起來念佛求雨。當時因為想出家,就四處尋找道場,隻身來到這間寺院,不知是湊巧,還是所謂心誠則靈?唸佛唸了兩週,居然下雨了。雖然也隨喜讚歎,可是我已學佛一段時日,比較不會執著這些神通瑞相,學佛的重點應是建立知見,面對自我,培養智慧,身處煩惱而有突破之能。

 

某日在哥哥的書櫥,看到一本白話註解的《楞伽經》,這是經藏中難得的一部,兼具禪宗見性與唯識宗明心法要的經典,我讀了好幾天,越覺歡喜,感歎佛法的浩瀚,窮究一生能否於「心」探得明白,認識清楚!由於新聞播報多負面,文字畫面是驚悸、悚動,一些人在黑暗底層扭曲、掙扎,隨業再造業,不斷流轉於五濁垢塵,看了不免憂心。深信佛法可以調整人心,帶來生命的價值饒益,如果能依著佛陀道理去修,一定能走出迷惑,讓生命更積極開闊。

 

談到我學佛的助緣,除了母親與兄長,我結識了一位同參道友,她都在家唸佛,有一天她說:「我們幾位要去寺院出家,妳要不要同行?」我好奇的問:「妳們都還那麼年經,不會擔心老了無依無靠嗎?」她說:「想那麼多就不用修了!」我覺得有理,所謂「人身難得,佛法難聞」,歷代高僧的行誼可以做為典範,讓後人見賢思齊,還有本師釋迦牟尼佛貴為太子都能捨俗出家,吾輩這渺小的凡夫既已聞道,還猶疑蹉跎什麼?何不快馬加鞭,行修是時!

 

嘉義,我生於斯長於斯,俗家離〈天岳山嘉義講堂〉不遠;可是我的因緣卻繞道在另一間寺院做義工,不過出家前的種種經歷都指向一個源頭───千佛山!可是要奔向源頭必須知方向,那時法緣或已隱隱在呼喚,這間寺院的師父也知道台南關廟的千佛山,還說要帶我去讀佛學院,我說:「好啊!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擇期不如撞期,際遇多不可思議!那位師父隔幾天就會整理看過的報紙,有一天他把前天的報紙擺在桌上,一份報紙型的「千佛山佛印月刊」也在裡頭,上面有雲老禪師的法相,還有幾篇他寫的禪的文章,濃濃的法味與超凡的文采吸引著我,針血之見,對禪法獨到的剖析,原來禪的世界這麼微妙!真想窺其堂奧,我一定要把握這善機良緣。就對那位師父說:「我想早點去千佛山佛學院念書!師父!感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從嘉義到關廟的菩提寺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那兒水翠山碧,置身在悠悠山水間,讓人有絕塵之想。當天即參加晚課,在大殿被梵唄的莊嚴感動。那木魚「咚咚咚」迴盪出悠遠的共鳴,單一沉厚的節奏不只令人專注,當下心就給攝住了。我想我會在這出家!隔天在知客室還遇到老和尚,連忙合十問好,他看

了看我,後點個頭就走了,真是法緣殊勝。照客師就問我:

「想讀佛學院嗎?如果要讀的話就先在知客堂報名!」那年我34歲,一償心願,進了千佛山佛學院,開始我修行的路程。

 

老和尚是一位禪師,著作等身,很多書都有做禪的介紹。我蠻喜歡讀禪的公案,早期曾讀趙州禪師的故事。參學來僧問道:「這邊可以見到佛嗎?」禪師指著大殿說:「殿裡底!」「那不是佛像嗎?」禪師說:「『我』就是佛!」「你是佛?誰可以證明你是佛?」禪師說:「你啊!」參學的不解:「我怎麼可能證明你是佛?」禪師回答:「因為你也是佛!」我對這個公案的想法是:眾生皆有佛性,趙州禪師的話對學僧有著一股激勵作用,通常看一個人的表現,就可以知道他的修為到什麼程度?祖師大德崇高的風範給人一種俗慮滌盪的神清氣爽。

 

我在佛學院生活一年,其中這批學生已有十幾位出家,不久我也剃除了三千煩惱絲,投禮老禪師的法座下,圓成出家的心願。難得的是老和尚常在學院做精神講話,可是我剛學佛不敢舉手發問,等畢業後到了常住,難得的一次跟老和尚講上話。事情是這樣的,那時我是「庫頭」,必須準備下午焰口的供果,正巧老和尚從齋堂門口走過,問說:

 

「這場的焰口主是誰?」我說:「好像是請天岳山的男眾法師。」

「奇怪!我們裡面有人會主法,怎麼沒有上去做?」就平日所知,加上今日與老和尚的對話,我更瞭解老和尚對徒弟的教育,還有重視徒弟的能力培養。

 

之後調到高雄講堂,更多時間可以親近老和尚,尤其每天午齋後老和尚都會做短短的開示,這是大家最喜歡的「法筵」,可以多熏習佛法。可是因緣變幻不定,那時彰化的古嚴禪寺缺常住,菩提寺調不到人,說是要從高雄講堂調一個人過去,洞口就叫我去。我真捨不得老和尚午齋後的開示,可是僧團整體的運作也不能怠忽,哪裡需要人就該過去;所謂「無住即無憂」、「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我想只要依教如法,在老和尚建立的任一道場何愁不能修行辦道?何必磨磨咕蹭蹭的。是以,從那時起,古嚴歲月三十春秋匆逝!

 

「請問你住古嚴禪寺多年,在幽靜的環境,自然的景觀裡,行止作務顯然與都市道場不同,你怎麼把老和尚講的道理運用在現實生活上?可曾突破什麼煩惱?能略說一二嗎? 」

 

若論出家後的突破,就是常思己過,一有犯錯就懺悔改過。初始是明裡認錯,暗頭內心仍不舒服;說穿了,形似「忍辱」卻沒有深解佛理,往內心真正的去消融我執。佛法講求的是「無生法忍」,可是的確不易奉行,要說有什麼心得就是:自高雄調到古嚴禪寺,我看到了師兄弟們的用功,他們的優點都是我可以學習的。有一次看新聞播報,一位八十幾歲比丘還在大寮作務,他說:「總要有點工作做」。我內心很敬佩!他真正的奉行「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叢林理念。

 

於我,生活中也有懵懂無知時刻,偶而也有無心之作,能不警惕?

在古嚴禪寺這鄉居之地,為了門戶安全,某年收養了人家放生的兩隻狗,一隻是胖「阿美」,一隻是瘦「美伊」。有一次我從大寮端一碗麵過來餵食,只叫美伊來吃,阿美一旁看著我。那時還沒警覺事情不對勁,美伊正在享用麵湯時,阿美迅雷不及掩耳的怒撲美伊,我擔心瘦弱的美伊會被咬死,就拿一隻棍子想把牠們撥開,可是我越撥阿美越生氣,咬嚙著美伊不放,美伊為了那碗麵也真辛苦。感慨狗也跟人一樣,都希望被平等對待,省思一番還是我不對!

 

「貓狗為業力所障,披一身毛,貪瞋癡皆具備,說到給眾生平等利樂,為什麼你只端一碗麵,沒有考量到另外一隻?」

 

「這就是自我意識!我想:阿美那麼胖了,就一時忘了對眾生有情要平等。仁靜師對待牠們都是你一口、他一口,連一隻冰棒也分著吃。這就要去發現,觀照力弱就不易察覺瞄頭不對!所以這算是小悟。動物猶如此,人又何嘗不是?由於太靠近牠們,被狗爪抓傷,擦了藥仍疼痛,隔天一早腳盤紅腫,怕是破傷風,而醫生說要開刀。你看!我們身口意稍有閃失就會造成傷害,起心動念能不謹慎?如何才具智慧呢?我這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如果你問我老和尚的法語哪一句最受用?我會說「心存和樂氣,念起無怨尤」,如果能奉行可減少人事上的磨擦,只是我做得不盡理想,緣境一來也是有亂的時刻。至少學著放淡執著,記得剛出家沒多久,我家老菩薩打電話來:你是修有,還是修嘸(台語)?」

 

「你老菩薩怎麼突然會問這個?真幽默!」

 

可能剛出家不久常打電話回去,才讓她擔憂。母親早期也跟爺爺說要出家,但天不從人願。她是個善良的人,有一次被機車撞得腳都瘀青,對方扶她起來,她還好心叫對方趕快去上班不要遲到。我家老菩薩說話簡練直爽,讓我好生警醒:時光要把握,莫待歲月老!

 

我年輕時就喜歡讀寒山詩,後來看經典,對《華嚴經》所云:「知諸世間,如焰如光影,如響亦如夢,如幻如變化。」有更深刻的體認;出家後也讀老和尚的《寒山真面目》,其中的一首詩讓我心有戚戚:

 

「苦海際無邊,修行不可息,勤研佛陀法,六時無有極;常生菩提心,如虎添羽翼,待到髪脫時,入滅不吃力。」(150頁)

 

「電光石火」磋閃,只覺歲月催逼令人生惱,不覺中已到以前想都沒想到的年紀,而我修行的成績單上寫著什麼?有沒有愈越穩熟圓融?思考上是否更通達?根器差的我時常返觀自照,「身口意的表現有沒有不妥?」如有過患就去殿堂懺摩。可是修行不能遠離人群,種種人事緣境可以幫助我們超越自己,淬練自我,成就一個清淨的「法身」!但願盡本份老實修行,心念及處多所饒益,感謝老和尚與常住。

 

最後以老和尚的一段法語自勉:

 

「行雲在天,流水在地!淨業行人,道在業中!」(禪的智慧第三集.25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