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成長記

                                                                                                                                文/和風

從小孤僻的他,養成喜歡胡思亂想的個性。學生時代,最愛的是作文課,可以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腦的倒出來給老師聽;也可以天馬行空似的,編織不可能完成的夢。

記得一次作文課裡,老師對某同學說:「你這篇文章寫得很好,可以刊登在校刊上,只是題目要改一改。」語畢,全班哄堂大笑。也領教了老師用詞說話的高妙,能旁敲側擊的告訴對方不對題的缺失,又不致造成傷害。

以後同學都拿這事當笑柄,理所當然的,他也加入嘲笑的行列。後來冷靜的反省,自己在寫作時,也有放縱思緒、不受拘束的傾向,不正是五十步笑百步嗎?原來作文是要慎選材料,巧妙的組合,不是愛怎麼寫就怎麼寫的。

小學時代,難免有「我的志願」這類的作文題目,同學中,有人志願當總統,有人願當工程師,有的立志做董事長,不勝枚舉。他事後發覺,自己真正的志向是當作家,嚮往於「文以載道」

,立言以不朽,當然,這也是檯面上冠冕堂皇的說詞,私底下的真相是:有太多的妄想雜念,必須找一處出口宣洩。

多少韶光虛度了,學歷、經歷欄裡一片空白,雖然胸無點墨,但興趣使然,喜好舞文弄墨的他,也曾幾次投稿報社,想實現成為作家的夢,然而總是如石沉大海。其間投稿後,希望見報的期待,及等待落空的頹喪,那心路歷程的起伏,有太多的執著及放不下,於是決定放棄理想,且待來生。

出家幾年後,為佛菩薩的慈悲精神感召。那一天,有了一些感觸、體會,文興大發,重拾筆桿,完成了一篇千言的文章。閱後甚覺滿意,興沖沖,投稿某佛學月刊。前車之鑑,固然記憶猶新,但他私下思惟,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以前投稿,雖然出於興趣,總難脫沽名釣利之嫌,得失之心在所難免。於今忝列釋氏門牆,清淨、莊嚴、淡泊,既不求聞名於諸侯,又不必靠利養以糊口。縱有得失之心,也能減到最低。所以自許「志在參加,不在得獎。」社會上不也流行這句話嗎?今後投稿,應以「無著」的態度深自期勉。

何況中國佛教,乃是大乘菩薩法,菩薩自度度人,自利利他,六度萬行,以施為首,出家人不事生產,無力財施,唯有法施。如果既得的利益,不願和大家分享,即為慳吝,非菩薩行。那一些心得,那一些體會與感觸,如同螢光,雖不能照亮前程,至少可以點綴夜空,為修行者平添幾許生趣。

幾期過去了,仍不見蹤影,以「無著」自許的比丘,開始砸招牌了:懊惱、焦慮、後悔、心急如焚,五味雜陳,本來就沒什麼修養了,那知面對緣境時,潛在的煩惱竟然全部顯現出來了,什麼「既得的利益,和大家分享」。算了吧!乾脆安份守己,自修自的,省得自討苦吃。

又過一期,刊物寄來了,同參道友問他有沒有投稿?說有一篇文章是他寫的,刊出來了。因為信心已失,不敢相信,順口問問文章的題目,結果題目和投稿的不一樣,便推得乾淨:「那不是我寫的。」
「天下同名同法號的太多了,譬如台灣就有多少個『法藏比丘』。」

同參一聽,很有道理,也素知他肚裡沒有墨水,風波一下搞定。可是很平常的對話,又吹皺他一池的心水。得空借閱,是自己寫的沒錯,只是題目改了,內容也經過一些修正。又喜又悲,百感交集,頭一次發現他那個「我」的成份,竟然如此的複雜,怪不得華嚴經說:「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已經非常遙遠的,屬於學生時代的記憶,又鮮活起來───那文不對題的學生、調侃的同學,以及用詞委婉的國文老師,一幕幕景象,現不正換他來擔綱重演嗎?!

幸好他保密到家,沒招來同參道友的訕笑,但還是不免面紅耳赤。俗話說:「還沒娶妻,莫笑人妻騷包;還沒生子,莫笑人子不肖。」嘲笑他人,往往輕而易舉,輪到自己時,卻難以承受的重。

經過這番打擊,他偃旗息鼓了一陣子,可是日子久了,習氣依然,又復不甘寂寞,大放厥詞。基於上次的經驗,痛定思痛深入探討;於是再用筆名,連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都留白。一來免給老編人情壓力,二來自己不致難堪,更不會造成自我膨脹,如果未達水準的作品,讓它自然淘汰。三者試試自己的實力如何,萬一見報率高,也不會被虛名所累。修行人應視名聞利養為毒,因為染心一起,必定喪失法身慧命。

而最根本的考量還是:被採用的那些文章中,雖不乏體會、認識、感受,終究還只在知解的層次,並不是真有修養了,但是讀者容易誤解,以為作者能說能行,那一天看見他但能「坐而言,不能起而行」,必生毀謗,而用筆名就可以免除這些困擾。

主意既定,他抱著行法布施的心境,開始大張旗鼓,又寄出一篇文稿,結果還是杳無音訊。不過這次五蘊調整過了,較能釋懷,他竊喜於自己執著少了,境界提昇了。

不知過了多久,老編親自來電安慰說:「法師大作下期會刊出。」他成了丈二和尚:「我刻意不讓人知道,您怎麼知道是我寫的?」世故的老編竟然說:「字體一樣,稿紙的牌子相同,又同樣是四百字的格式,一眼就認出是法師的投稿。」他只得默認自己的笨拙。

末後老編說是要向他邀稿,說完電話就斷了。受寵若驚之餘,感慨系之,這句話他已經等好多年,一時,使命感、責任心全出籠,癱瘓了他,但願能為三寶略盡棉薄,縱使衣帶漸寬終亦不悔尤。

老編接著來電,先道歉因有事斷了電話,又接續未完的話題。他說一般的法師雖實有德,但總偏身教、修養做精神感召,去影響學人,較不喜以文字做「法的布施」,因此來稿驟減,長此以往,這份佛教刊物恐開天窗。而在家居士雖然也會投稿,畢竟,出家眾是佛法的專業從業人員,寫出來的作品,也許未必就是佛法,但文章的意境、味道絕對是不同的。

哦!所謂邀稿的真相原來如此!頓時高昂的心,一下子又跌到谷底。定一定神,再去觀照自己那變化莫測、起伏不定的心,竟然於面對緣境時,一點都作不了主,自慚出家已幾年,於佛法的熏習竟還是如此的不堪一擊。想起學生時代的作文題:「我的志願」,那些立志當總統、工程師、董事長的,幾個如願以償?興趣歸興趣,理想也只是理想,不能不考量先天的條件,以及後天的努力。想當作家,還得要讀書破萬卷,下筆才會有神,更要懂得寫作的技巧。果能如是,老編自然樂於採用,還有什麼計較執著好突破成「無」的!

他發覺:原來心平氣和時,緣境不來時,那個「我」其實就像虛空一樣,但是並不表示就沒有計較執著,還是有,只是沒有緣境引發,暫時不顯現而已。

幸有這些投稿的小插曲,讓他認知自己還是一個道地的凡夫,還有數不清的計較與執著,需要學習的還太多了。有必要重拾當學生的心境,認真去學習,讀取周遭的人與事,而不是一味要求他人當佛菩薩,自己一輩子做眾生,或許能獲「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之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