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轉載)敦煌千年苦行僧

文、圖/鍾玲

我是二○一二年九月去敦煌訪莫高窟,但遠在成行之前兩年,李焯芬教授就跟我說很值得去看,莫高窟南區是藝術瑰寶,幾百個窟內有壁畫和彩繪塑像,北區的窟大多既沒壁畫,也沒有塑像,都是山崖上鑿的小土洞,一代又一代的苦行僧就在那兒修行。我聽了很嚮往,一由香港浸會大學繁忙的行政工作退休,就參加了香港敦煌之友辦的文化保育考察團。

嗚沙山前莫高窟

話說南北朝時代,一位法號樂僔的僧人,來到清洌的宕泉河畔,背對著嗚沙山東麓的斷崖,他目瞪口呆地東望著河流對面遠遠的三危山,因為那兒有一大片金光閃爍,金光中人影幢幢,猶如無數佛和菩薩的身影。於是他決定在那兒住下來,就在他背後嗚沙山的斷崖上,挖了一個小山洞,住在裡面修行。這是唐朝的李克讓在他的「重修莫高窟佛龕碑」中記載的;莫高窟的第一個洞窟是西元三百六十六年僧人樂僔開鑿的;他也是莫高窟的第一位苦行僧。

一千六百多年前莫高窟最初的洞窟應該都是修行窟,等到修行人多了,就出現了僧團,然後開鑿更大的洞窟作為佛殿,他們可以在裡面拜佛,誦經,做法事;信徒可以來膜拜。所以莫高窟的洞窟可以分為修行窟和禮拜窟兩種。斷崖長一點七公里,共有一千多個洞窟,南區有四八七個窟中有壁畫和塑像,北區有二四八個洞窟,只有五個有壁畫和塑像。換句話說,北區有二百四十三個是修行窟,即僧人的寮房。

乾枯的宕泉河

今年九月見到的宕泉河,只剩下乾枯的河床,仔細用眼睛搜尋,可以找到三隻手指寬的涓涓細流。當年一定是河水滾滾沛沛,否則如何供幾百個僧人飲用、做飯、洗滌?又如何供上千個香客的茶水?宕泉河源自南邊祁連山上融化的雪水,這道融雪之河在鳴沙山的沙漠邊緣上切出一道河溝,溝的西邊就是今天的莫高窟。

莫高窟不是在沙漠中憑空建造出來的佛教勝地,它的後勤支援來自敦煌城。此城在莫高窟西北二十五公里處。當樂僔和尚開鑿第一個洞的時候,敦煌已經存在四百多年了。西漢名將霍去病在西元前一二一年大敗匈奴,河西走廊遂納入大漢版圖。十年後,漢在邊疆設立了敦煌郡,屯兵紮營,移民墾田。敦煌先是軍事重鎮,後來成為貿易大城,繼之成為佛教中心。

在樂僔和尚來敦煌之前一百多年,竺法護,著名的佛經翻譯家,就是在敦煌的佛寺出家的。他跟隨他師父去西域尋取佛經,帶回敦煌,在寺院中進行翻譯。他的弟子法乘更在敦煌興建佛寺,為大眾講經說法。當初樂僔由中原向西行腳的目的地必然是敦煌城,但由他開始一直到明朝初年,有一千年,全國各地不少西行的僧人,他們的目的地不再是敦煌城,而是莫高窟。啊!那成千上萬位苦行僧。

一千年的苦行僧

出發前我跟帶隊的李美賢老師說,我想去看看北區的修行窟,遙望也可以,她說會安排看看。果然在訪莫高窟第二天清早,我們隊伍先繞到北區去。巴士上李老師說:「這些窟很簡陋,有些僧人就在裡面坐化,洞中還有他們的屍骨。現在是禁區,只能隔著河看。」

我走到河邊,隔河望那些洞窟。斷崖上壓著黃沙,裸露的黃崖壁,裸露的、黑色的洞窟口,沒有洶湧的觀光客,沒有水泥護欄、水泥棧道,連當年的木頭棧道也全都化為煙塵。

那些苦行僧就在簡單的坑上打坐,藉著日光讀佛經,到崖下宕泉河打水,在洞中小小的灶炕上做飯,灶炕的火支撐他們度過苦寒的冬天……

他在敦煌城的佛寺掛了單,他知道這裡已經是國土的盡頭,西去出了關就是大漠,那麼他去那裡呢?他已行腳遍及全國的寺院,敦煌城的佛寺並無二樣,一樣是僧伽眾多,一樣要與僧俗打交道,一樣有法事要做。他要找一個靈地去苦修,以期今生悟道。

聽一位僧人說東南方沙漠中有一條宕泉河,兩岸草木青蔥。

他出敦煌城東南行,第二天在嗚沙山下找到涓涓細流,周圍一片荒漠,這必然是為沙漠吞食的宕泉河末梢,溯河而上,走了一整天,在黃昏來到一列長長的斷崖下,他在清洌激激的河水邊一片草地上坐下來,背對著斷崖打坐。當他睜開眼睛,對面的三危山發出一大片的金光……

對那一千年的苦行僧們我充滿了敬意,我在河堤邊緣跪下,面對兩百多個修行窟頂禮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