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淡飯一聲磬  

    「人間事不瞭解的可以慢慢去瞭解與學習,不是凡事都推給神明!」有些生命的問題也要靠自己努力,否則只會在無明中任人擺佈,像個死結越繞越煩。人往往就是依賴,迷惑這些,不瞭解便去行,那就是迷信!動輒「擲筊」、「扶鸞」、「抽韱」、「托夢」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05期2015年12月

/恕

1 、阿里山上重相逢

已忘了是哪一年參加學校舉辦的自強活動,兩天一夜的行程,地點是阿里山,當晚就夜宿在山上。隔天清晨,當眼角意識到山上第一道曙光,無論如何多想賴床也催逼著自己不要錯過眼前的風光,因為阿里山上的日出與雲海都是千變萬化的絕美。

觀光遊客三三兩兩沁浸在山林的幽靜中,拂曉霧嵐裡有的漫步;有的陶醉在林梢的吟詠,我也挹覽山光,深深的呼吸著空氣中的芬多精。驀然,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一位中年男子,不高不矮的身材,不正是師專最後一年帶我們教學實習的王老師嗎?掐指算來畢業已10年了,如今又在這海抜2600公尺的阿里山上重逢,幾疑是夢!我揉揉雙眼,還怕認錯人,等確定無誤後才趨步向前:「王老師您好!還認得我嗎?我是62級的畢業生,跟闕雪峰同班,她是我們的班長。」

他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隨後擠出一絲笑容:「哦!記得!有印象!」這是多難得的緣份,見面總要聊一下嘛!但我拼命想著可以再跟老師敘舊的話題,總感覺生疏,因為在校時就與王老師隔了一層,加上畢業多年,當然更覺陌生。果真應驗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半分鐘的時間流過去了,他彷彿也覺得這次重逢沒多大意義,就背過臉去,我即時說道:「老師!我後來沒有信基督教,我改信佛教了。」話一出口覺得自己何期愚蠢!難道忘了王老師的身份與自以為是的天命?幹嘛沒事偏去跨這高欄?果然他的語氣更疏淡了:「信基督教不是很好嗎?幹嘛要跑去信佛教?」

接著他稍微挪了挪身子,表示不願再多談,他說:「妳還有事嗎?沒事我要回房間去了!我的家人在等我。」 「哦!沒有!只是很高興再見到老師!老師慢走!」

我頓了一頓,感覺在言說的同時,彼此恍若區隔出不同的世界,終歸是「橋歸橋路歸路」,畢竟生命行進的方式各個不同!所謂宗教信仰的自由,你有你的,我有我的,大可安安靜靜,不敲鑼不打鼓,讓一切單純的流動,也就是彼此尊重與包容,尤其是那些日子──「生力麵加蛋」、「去王老師家包水餃」、「去教堂望彌撒」,拜王老師所賜的那一點點小生活,一點點小插曲,如今都隨著王老師離去的背影,不再被我重新描述,這應該是最後的見面了!可是我的思緒為何仍流淌著那段曲折的緣遇.......

 

2、去王老師家

記得師專畢業前夕,王老師突然邀全班同學去他家包水餃,從晚上八點到天明都可以在他家歡聚。王老師的家就在台北師大附近,由幾戶人家圍繞的巷弄,非常舒適、幽靜。他家裡的擺設是一般基督教徒的裝飾,是進了門我才知曉的。牆上掛著基督聖像,門邊掛著聖誕鈴鐺,書架上的聖經...起初由師母和藹親切的帶領大家包水餃,接著王老師說:「同學們!我關心妳們在世上的事業和前途,但我更關心妳們屬靈的歸向;晚一點有一位兄弟會來,他要跟大家傳福音,時間還早,讓我們先用茶點慢慢聊天,大家別客氣!」

我這才留意到「其中有文章」,眼前這層層疊疊的景象與氣氛,我料想王老師希望我們加入他的信仰,因此包水餃的事變成宗教信仰的敘事。後來傳教士來了,他以熱烈的言語架構出天堂的神貌,大部份同學都專注的聽,在那一刻,青春的心靈就像片片茶葉,在沸水中一一舒開,純淨的容顏充滿著好奇與探索,她們把視線靜靜地停留在傳教士的臉上,眼睛還不時眨著,臉上暈著欣喜的光。可有人跟我一樣興趣缺缺,飯後半飽,有一位百無聊賴的人打著嗝,有的盯著桌上的茶壺與杯子,或傻愣愣的盯著火爐上噓噓作響的水壺,分明是不專心。我呢?更乾脆,就坐在角落看我喜歡的散文,對傳教士那些說辭沒多少意見,因為那個國度已打動不了我的心。只是在一度悶倦時,似乎聽到師母對著老師搖頭嘆息,眼光朝著我,好像我是怪咖:「唉!可惜!一個不被神揀選的孩子...我真想為她禱告。」

這時我更匪夷所思,一時之間理不出一個頭緒,說來真是怪異!這師專的最後一年,竟像個「基督年」,接二連三的緣不斷挨近,而我並不是個“不沾鍋”,也會好奇的去觸碰。先是上個月學校隔巷的華阿姨邀我去她家,接著叫我去受洗,現在是王老師的美意引我們去他家包水餃、聽福音。有那麼一刻,我真的覺得非常迷惑。

3、華阿姨請吃生力麵

提起華阿姨,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也忘了是怎麼跟她認識的,也許同學一邀我就去的吧!華阿姨對我們很好,每晚我們三個都去她家用晚餐,雖然只是一碗生力麵,但加上了蛋與青菜,就變得美味可口,其實一方面也是喜歡她家的寬敞與溫馨,還有一台大電視可以看節目。華阿姨是很親切的人,嘴角不時掛著微笑,她要我們以「姊妹」相稱。就這樣「生力麵加蛋」的誘惑,讓我們跟她一起共進晚餐兩週,有一天她覺得是時候了!就安排我們到台大附近的教堂受洗,還為我們能得到精神的依歸賀喜。但是經過這段日子的認識,我覺得這未必是我需要的信仰,因為她口中的天國我無法伸展出視角,也無法像她一樣進入神的國度,對於我來說「生命的問號與驚歎號」是多麼的擁擠與不安,誰也無法為我解惑。呵!這生之謎,這來來去去的煩惱!人生到底何去何從?如何在茫茫人海中靠岸?我須撥開這些迷霧,親自觸摸簾子後面的真實,這才是我的皈依之處。

慢慢的,我不再企盼華阿姨的美妙晚餐,那加了青菜與蛋的生力麵已不重要了,可是我深深的感謝她,從她的家門寒喧幾句後就出走,搭上零南公車到郊外散步。偶然間走到一個地方,在竹林掩映中,燕尾飛簷與金色屋頂映入眼簾,原來是一間寺院。我走到大雄寶殿,看到善男信女跪在佛前,低首合掌,一副令人動容的虔誠。暮色中師父們正在做晚課,「鏘」的一聲磬,似乎連花瓣露珠都搖顫著法喜,讓人有回到生命最初的自在與寧靜。那一剎那佛入心田,是那麼的自然、隨意與安心,彷彿原本就該是這樣,我這迷途的三寶弟子又歸航了!佛教才是我的依皈,在樹下看了幾本結緣的佛書,原來佛法的旨趣是調適、處理自己的問題,不依賴,不求奇眩,要真正紮根、實踏在心靈的提昇與智慧的解脫。

所以那些「望彌撒」、「唱詩歌」、「作見證」...一切遠了,遠了。前此因緣,峰迴路轉,它讓我發現不同層次的自己,而「要走的路終會現身」,雖然它就像遲開的花朵。就這樣一一送走「生力麵」與「包水餃」的外道緣。話說如此,我還是感謝王老師的美意,何況站在「將心比心」的立場,我們也不能否定別人的信仰,只不過是人各有凌雲之志,何妨打開心靈的窗,接受修行的淬鍊,成為心中想成為的那個自己。

記得在王老師家好不容易盼到天明。當美好的早晨又來臨時,我聽到窗外有人走過的人聲,窸窣繞轉;上班的上班、上課的上課,人人有都有要去的地方,我們就各自走出王老師的家。轉身回眸此巷、彼巷,短暫的相遇,若有似無的虛幻,從此之後我就真的沒有再行過此處,一直到阿里山那次與王老師再次相逢。

 

4、他人的信仰故事
不同的人生,也許在他處也正搬演著一幕幕引人驚詫的故事,有關於生命中一些重要的選擇。這次到新加坡白雲書坊,我無意間聽到了一個故事,那是一位不到三十歲的男青年,對於信仰的認識與選擇,以下是他的故事:

景輝自小在馬來西亞長大,他承繼了先祖、父兄在僑居地的勤勞、堅忍,從小具有喜歡思索、好學、善良的特質,對於繁複人世種種的現象他經常不解,關於生命的這些問題,他也曾經執求解答,到底人要怎樣才能活得更幸福美好?由於他個性乖巧、靈俐、能幹,又生得一副白淨端正的相貌,頗得一間道教宮廟廟祝的好感,他簡直把景輝當「王爺的囝仔」,覺得他身上散發著靈性。那日景輝有事又來廟裡,廟祝正跟一兩位香客在樹下泡茶,看見他來很高興,笑著說:「阿輝!來!來這裡坐!」感覺是在等他的答覆。

果然廟祝黃先生問他:「怎麼樣?前陣子跟你提的事考慮清楚了嗎?有沒有意願接下這間廟?」

 

景輝微笑著:「我還有家庭與事業要忙!而且覺得自己也沒有能力來接,是不是另外找他人?」

「再考慮看看嘛!王爺最疼你了!」

「不好意思!我還是覺得別人接手比較好。」

「但是王爺囑意要你接呢!希望你肩起大任,讓這間廟的香火更旺盛!」

「不行啦!黃伯伯!我真的不行...」

 

彼時當廟祝跟他提這件事時,說來算巧!前幾天景輝才作一個夢,這夢有點無厘頭,醒來之後他也沒跟家人提起,照理講「得此神明的瑞相與意旨」,應該歡喜才對。一般「神意」是不可思議與侵犯的!廟裡供奉的「王爺」竟然給他托夢!這事如果換了別人一定四處嚷嚷,搞得眾所皆知,好像從此跨凡入聖,身價便不同。「負神明的重托」,如果給廟祝知道了這件事,更加視景輝為理所當然的「接班人」,但景輝一向理性,做事不莽撞。歷經幾天的掙扎與思考,今天他決定給廟祝一個答覆,也要把那些掙扎全放下!那他到底在掙扎什麼?他曾經想:「負起駐守宮廟的工作好像也不錯吧!」但他又希望學佛,成為佛弟子!之所以有這些牽址,實因他從小就接觸這間廟了,這裡有他太多回憶的連結。景輝自小就住在馬來西亞的一個華人區,這間廟就是大家精神所繫的中心,當地華人不乏求神問卜者,不管婚喪喜慶都會想去那間廟求神問卜。小時候他就跟家人到宮裡參拜,負責人還摸著他的頭跟父親說:「這個孩子好!好!」他因著羞澀就躲開,藏身在龍柱旁偷偷瞧著眼前這一切。

 

他看到居民們陸陸續續來祭拜求平安,常見外面的大香爐插滿了香柱。他偶而會凝視那些膜拜的男男女女,看他們口中喃喃有詞。景輝記得他面臨競爭激烈的考試時,自己也曾經來燒香求籤問卜,祈求考運順利;進工作職場之初也去宮廟擲筊問神,虔心祈求神明的指示。但他不迷信,他視此為精神提振的作用,讓自己更有信心。後來這間宮廟不斷的整修與擴建,規模越來越可觀,香火更旺,總之這間廟有他太多的記憶了,他的心因風掀起一些漣漪,對此總覺不捨。

 

可是後來他慢慢發現「人間事不瞭解的可以慢慢去瞭解與學習,不是凡事都推給神明!」有些生命的問題也要靠自己努力,否則只會在無明中任人擺佈,像個死結越繞越煩。人往往就是依賴,迷惑這些,不瞭解便去行,那就是迷信!動輒「擲筊」、「扶鸞」、「抽韱」、「托夢」,人的精神價值與生命意義等同於零,心靈更形萎縮。特別是近代,由於人心向外追求,內心空虛,缺乏充實的生命,道德也就越來越墮落。作為醫治人心的正信宗教,於現代更顯得重要。

 

他對於神教的信仰從小即已摸索過,回想當時自己也曾受這「接班人」的請托誘惑;所謂受「王爺」垂青,也許神明會賜予他不凡的靈力。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有一塊缺角,當他茫無著落的內心像狂濤中的一條小舟,「接與不接?」正猶豫彷徨時,當時的女友,後來的妻子帶他去上佛學班的課,正巧他也想踏出腳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終於蒙受佛法的啟發、三寶之力的加持,他開始探索佛教的教義,慢慢的從仙道的美夢中醒寤。他覺得佛法很好,強調要覺悟,學佛就是培養智慧,那就必須從學習佛陀的道理與方法下手。此事不可思議!有一天晚上他作了一個夢,夢中出現了觀世音菩薩,但是他以平常心看待,更加篤定唯有正信的佛教才是他真正的依皈,讓他豁然心開,從此人世的紛擾良偽,似乎慢慢的安靜了下來。接著一個機緣,他與妻從馬來西亞遷居到新加坡,他是學電腦工程的,他與妻都有一個安定的工作。

 

景輝說:「所有發生的事,對我來說都是一種試練,也是一種自身的修行和演練,我是這樣看待的。」他又說:「如果在人生路上的某個關鍵點,一個人做出不同的選擇,那麼今日的自己會在哪裡?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因此選擇一個適合自己的信仰,於他就是這樣啟幕的,當然這中間不乏一些沉澱和省思。結婚後工作了幾年,買下了一間小房子,有一天請紅茂橋白雲書坊的若旃師父到新居做一場佛前大供,之後有空他就到白雲書坊走走,對佛法有著更深入的探究與渴求,至今他還沒有回去那間宮廟過。

 

白雲書坊的旃師父介紹他看老禪師的著作,有一次他看到了《老禪師的話》有一篇是〈不要開廟店〉上面寫著:

「....神道之屬,以香火鼎盛表示神明威靈,可以有求必應;現前廟堂林立,香火鼎盛,熱鬧非凡,似乎每人都能有求必應。....如果,因此使某些野心人士加以利用,能達到兩種令人忽略的目的:一、是開發財源的最佳途徑。二、是掌握票源的可靠門路。因此,原有的「拜拜」宗旨與精神,逐漸地蛻化變質,使得一份神聖和莊嚴,流於粗俗和勢利....」

 

這給他警醒,眾生應該樹立正信,應發菩提心。「甚麼叫做菩提心呢?」老禪師在書中說:

「就是普遍地為眾生的疾苦煩惱,而生起幫助救度的慈悲心意,把大乘教下的佛陀教化普施於眾生。....不過,發菩提心必須依序漸進,不是一蹴而成的事業。首先自己要在修學(學佛)上下工夫,有了菩提心願踐履的基礎(救度眾生的條件),才能從事菩提心願的事業.....」

 

最後景輝又看到老禪師說的一段話:

信仰的選擇宗教,少不了以『神』的偶像型態,誇張「信」的依賴,完成追求理想的意識,達到心理上「無奈」的滿足感。...

因此,頗具迷信取勝之道。佛,雖然以「教」的姿態,建立「信」的宗旨;但是,具備了「法」的智慧大藏,以「道理」建立知見,以「方法」幫助修養,務期從「迷惑」中突破出來,達到圓滿而徹底的「覺悟」境界。

 

因此,佛是覺悟的意思,學佛是學覺悟;佛法是幫助覺悟的方法,肯定以「智慧」為大前提。因此,佛陀的註釋,應該是:智慧加覺悟,即等於佛!朋友!想想看:您的選擇如何?!」(老禪師的話)

 

可見「智慧加覺悟」,即等於佛!朋友!這是我與景輝有關信仰的故事,朋友!您的呢?我們非常樂於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