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

    “水、月、身、影”彷彿是每個人不同的人生經歷,必然會抓住一些飛鴻泥爪。如果不能離色離相,究竟法諦,就會在無明的立足點上,分別得失,思憶再三。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23期2017年7月

衲衣下的足跡 明月幾時有 /恕

 

一、藉月喻以說法義

佛陀說法的旨意是在開啟有情眾生的智慧,讓眾生在其所說的法義中得心開意解。唯最終絕不可生法執,須離捨「所得之心」,以達悟「無生至理」,成就無上佛道。

在雲老禪師的《金剛經集義.如法受持》這一品有云:

基於人心的執著,不分妄念與淨念,皆無大捨的精神......然而,說解脫,了妄念,得清淨,不仍然是有著有相之說?亦如說風起、雲動、雨至,依舊同為世說!因此野老編了一段問答,贈予澄心獨研:

問:「何者是法?」

答:「如月。」

問:「何者是義諦?」

答:「如月影。」

問:「何者非法?」

答:「水中月。」

問:「何者非義諦?」

答:「池中水。」

(舊版第267、268頁)

 

“法”依理事來說,與人關係密切,此中若無因果關係、因緣法則,法就不可能成立,至於是業是道?以相對的世間法來說,不是分別就是染著,譬如在月、月影、水中月、池中水的相與境裡運行,循環、交替,開展出繁複的愛恨、怨憎、追逐、理想與消逝....一連串的造作,長久的感懷。雲老禪師《佛陀教法之最》(十緣生句),新版第141頁云:「藉物顯影,本非實相,如水中月,相映於天上月;若無緣境,水中月空。故依天上有月,地上有水,倒映成趣,不可執著二月之相。」

 

在此先要知道“非”不是一個否定詞,面對這「一連串的為什麼」,吾人可藉月、影、水趣入義諦,直搗心要,就像行止觀一樣,在想行之間建立間隔,產生“非想”。而非想不只一個,都是不同於原有,或有所提昇的想法。是以,從法到非法不斷的變化、生作用,我們可以發現不同的“非”究竟在講什麼?它的義諦又如何?藉更多“非法”來說不同的度脫要津:例如解渴不一定喝水,凡能達到解渴目的的方法,都是解決之徑,不是嗎?千江有水千江月,水清水濁、有月無月、有影無影...,溪水、月踪又何曾省了聲色、塵境?但看你的心意識中生起的是什麼?可否為利行饒益之用?佛法是以「悟見本有心性」為要,轉迷為覺,究竟清淨,離苦得樂,最後連「得度」一念都當捨離,千萬不可背著竹筏子走。

 

二、蘇軾的“水調歌頭”

自古至今,月亮是那麼容易萌發人們的翩翩聯想,人們愛月的情懷說之不盡,就以宋朝詞家蘇東坡來說,寫下了一闕永恒的酬唱,他的大作──「水調歌頭」,給予

人們高度的美學饗宴,尤其是那瀟灑、曠達的風格、行雲流水的語言以及高超的思想,本月若是法,投映在蘇軾內心的月影即是「非法」,激響著普世的共鳴,以下是蘇軾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詞意中多所令人感慨之處,例如:「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宦途的險惡迫使詞人幻想擺脫這煩惱人世,到瓊樓玉宇中,去過逍遙自在的神仙生活。然而又被另一種相反的思想打斷,一正一反、一開一閤,氣氛急轉直下,

把嚮往天上又留戀人間的矛盾心理,含蓄地流露出來,曠達中難掩對於團圓一事「古難全」的遺憾。這首中秋詞原來是望月懷人之作,蘇軾藉由明月表達了對胞弟蘇轍的無限懷念,另一方面也流露對人事的輪替、無常之感。最後兩句:「但願人長久」,一心一意想突破時間的侷限;「千里共嬋娟」:想要打通空間的阻隔;遂在月的陰晴圓缺、人生的悲歡離合當中,深深滲進他莫大的悲憫,祈願天下皆能過著美好的團圓生活。他的詞境藝術、人道關懷,不知給予人們多少滋潤與安慰。全詞勾勒出他精神境界的豐富博大和意境的曠達豪放,被貶後仍能以豁達之情「隨緣、放下」,處之泰然,這跟他一生習學佛家經典有關,也是東坡創造力十足的魅力所在。


三、李白的“月下獨酌”

唐代的浪漫派詩人李白,同樣也對明月有著讚美與嚮往,月亮的皎潔已投射到他光明磊落的人格,匯集了生命多少美好的憧憬與理想。他的「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以及「月下獨酌」,牽引了我們深切的情感,廣為後人傳誦。據資料所載,李白具有典型意義的書劍飄零之旅,走遍半個中國,身遊萬里江山,跟他當時獨特的身世──被鄉貢拒於門外,跟那些由科舉進入上層社會的人無緣,所以有說他的漫遊是對這種懷才不遇的一種心理補償。在他開始漫遊兼求仕的時期,遊蹤所及,有時采取類似縱橫家遊說的方式,希望憑自己的文章才華得到知名人物的推舉。他的詩歌令人動容,緣於他那不平凡的性格與經歷,以致他看世界、看月亮都有獨特的角度與審美的判斷,描繪細微剔透。我們看這首〈月下獨酌〉,他與明月的對話: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詩中他以獨白的形式,自立自破,自破自立,詩情波瀾起伏,純乎天籟,運用高度的豐富想像,巧妙地運用擬人化的手法,交織出「人、影、月」三者,一同助酒佐興。唱歌時,月兒在天空漫步細聆;起舞時,影子也跟著旋轉,三者同歡同樂,頓時冷清的氣氛變得熱鬧、朗然,孤獨轉為不孤獨,這是詩的「立」。後又吟唱道:「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運用「破」的技巧,讓文思起伏跌宕,多了一層縹渺迷離。尤其“暫”字,說明詩人已有醒悟,原來這種自得其樂也只是暫時的解脫而已;瞬息從天真的幻想,回歸到眼前的實景;從假想的寬慰中,跌入孤寂的愁思,而且語氣還帶著嗔怪月亮和影子的意思。所謂「物本無知,而仍然怨之」,一開一閤,曲折的情感不思而得。最後四句「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一個「永」字倏地詠出對月的千古絕唱。詩人之所以浪漫的欲攬明月,緣於他有追求光明與純潔的想望,對明月寄托了如此深厚的感情,遂有一說他後來醉酒撈月溺亡,果真如此,那真是服膺了他一生的美學。

 

四、心不附物才是真修行

“水、月、身、影”彷彿是每個人不同的人生經歷,必然會抓住一些飛鴻泥爪。如果不能離色離相,究竟法諦,就會在無明的立足點上,分別得失,思憶再三。現在再講一則良价禪師的修行故事──他初始參靈祐禪師不契,後訪雲巖未獲茶餅,結果在一次涉水渡河時刻,一睹自己的水影,留下了這一首偈:

「切莫從他覓 迢迢與我疏

  我今獨自往 處處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 我今不是渠

  應須恁麼會 方得契如如」

 

  良价禪師的「處處得逢渠」告訴我們,佛性就像那一輪明月恆照,你即是月,月即是你!何疑不能契應真如?那麼蘇軾見月又是怎樣的胸懷?「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看他幾度在天上人間自由翱翔,豪放灑脫,但果真能心不附物?而李白自有其可愛處,可是以佛法來說,天上月,潭中月,何者不是月?尋覓境界,天上水裡,為啥就忘了自己?徒然舉杯邀月,豪放有餘可是究竟還是著相,撈月而亡,不過這依然不減他是偉大詩人的地位。

 

雲老禪師說:「日出時莫為熱惱,月顯時莫為靜歡」,若能究竟無我,“谿、水、月踪”,是法非法,一切將變得不同,你的心便不會拘於一物,徒使生命翻擾不休!在《金剛經集義.大乘正宗》中老禪師有表示:「月與影的本身,原就是境與相!修行千萬不可於境相上費工夫,就像是在餓與飽的現象中打轉,最多只能尋出二者的因果關係,不能獲得“營養”的究竟饒益。」所以,朋友!心上著物,無異自堵悟門;亦如水中捕月,鏡裡尋影,終究無有是處!

 

 

五、水清月現 法爾如是

天上月、水中月、池中水,難道不像我們的意識,投影復又投影?

《莊子》書中有一個「罔兩問影」的故事:有一次,罔兩(影子之外緣還有一層陰暈)問本影說:「你剛才在行走,現在卻止步了,你本來坐著,後來又站起來,你怎麼變來變去,這麼沒個性、沒有獨立的操守、特定的模式呀?」本影回答說:「那是因為我是別人的影子,他走我就得走,他止步我就得止步呀!不過我依附的主人其實也是另一個更大主人的影子,從我的立場看好像他是自由的,可是人生在世誰又何嘗能自由作主呢?」顯然罔兩已惑於相、迷於境,與本影及實體有隔!它自己也不是自由身,竟然「五十步笑百步」,這絕非究竟解脫之道!

 

畢竟佛法的真義,原就是覺悟的方法;於一切法中,隨處覺悟,不為迷惑,於相如是,於境亦如是。所以吾等若能通透心識,達悟真如,個個當下解脫,個個能自由作主,畢竟佛法的真義,原就是覺悟的方法;於一切法中,隨處覺悟,不為迷惑;於相如是,於境亦如是。所以罔兩責怪影子,就像心理學中的一個名詞「影子人格」,無法自我作主;而另一個名詞是「月暈效應」,說一個人往往被蒙蔽了,看不清實際的真相,常把私己的喜憎、品評與迎拒,投影在客觀的人事物上面,愚昧的去評判事物的真實。反之,若能深入佛法事理,瞭解甚麼是「無所住心」,不於得失、喜憎的相對中取相,必定自有出期!《金剛經》也有談到「法」的問題:「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這就是一切法無所著,善能修行,誠如這首詩偈所云:「月印千潭同一月 無水潭中月也無 水月相映潭是本 無水無月潭亦空」實際上「心水若澄清」,水不必求月,月亦不必應水,水清月現,法爾如是!

 

六、月裡藏頭

有一則佛教公案跟月亮有關:

般若多羅尊者,曾經指著案頭上的一些珠寶,對達摩三兄弟問道:「世上還有比這些珠寶更好的物品嗎?」大哥月淨多羅回答說:「沒有!這些珠寶,乃是我們王者之家最為珍貴的,世上再也沒有能超過這些的了!」二哥功德多羅聽了,點點頭,回答的和老大所說的一樣。

 

惟有老三菩提多羅(菩提達摩)卻辯駁說:

「不對!我認為這些珠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般若多羅聞言,便笑問道:「依你說,世上還有比這些更好的寶物是嗎?」菩提多羅點頭說:「是的!」般若多羅追問道:「那是什麼呢?你能告訴大家嗎?」

 

菩提多羅肯定地回答說:「好的!我認為各種形色的寶物中,真正最珍貴的應該是無上的法寶!」 菩提多羅的這種說話,使在座的人都感到驚奇不已;但他沒有理會這些,仍然繼續說出他的理由:「珠寶的光明,只是世上常見的,它不能自照,必需假以人們的智慧去分辨;可見這些並不是什麼寶,只不過是一粒粒的珠!而無上的法寶呢?就是人們的智慧,當人們把這種智慧發揮出來,那便是無上的法寶了,這些法寶不僅僅能自照,而且能分辨世上的各種形色的珠寶,更能分辨世間和出世間的一切諸法。」從這些言說中,可知達摩超脫的才智與深厚的根基,思想獨特,不為物質所迷惑。

 

其中一句話──「珠寶的光明,只是世上常見的,它不能自照,必需假以人們的智慧去分辨。」讓我想到月亮的光來自太陽的能,其本身沒有光源。然而月亮的「隨喻隨說」,可將其作不同的精神表現,活潑、圓明、光透,永遠充滿法味。就像天上月、水中月,究竟是一是異?分別說是講「月相」的不同,我們可去認識、分析,或可覺悟一些什麼!雲老禪師在《禪林寱語》中另有提到“月裡藏頭”,他說:佛法裡有一詞“月裡藏頭”,就是常見的佛菩薩像的頭部,總少不了一個圓圓的光圈,那就是月裏藏頭的秘密;指的是菩薩的智慧圓相,成了佛,便能月裏藏頭了!最後老禪師還念了四句偈:

   衲衣裏色身,精勤法報化

   一聲驚雷響,取月頭上掛

 

因此「十五月圓日」,在一個佛教徒來說,象徵著覺悟和圓滿。常言「因指得月」,手指能導引月亮──真性、佛性的方向,朗朗皓月一輪,應物現形,孰應誰現!故此,太陽的幅射、月亮的反射、自我的受想,各有其饒益力用。最怕是只取自我意識,惑於日月之相,不懂得認取輻射之光用。         

 

七、與月亮美好的邂逅

朋友!以上種種不成熟的言說,讓我們了解蘇軾有蘇軾的月、李白有李白的月,而屬於你的月呢?月亮讓我們看到多重的人生,千迴百轉,不同的非法與非義諦,你能體會出什麼?現實生活中太多有關月的意境,都是不同的修行試煉,而月亮毫無保留的普照大千,不是有此喻說「菩薩一輪清涼月」,清淨皎然以應萬物,所謂“水月道場”,就讓水月無蹤,趣向東風,而東風並非多事哪,瞧!天空依舊明月一輪,是心非心,是月非月,這月亮無實無虛,性空妙有,就看你的覺悟與效用,所顯現的境界皆不同。 (註)

 

 

註:在雲老禪師DVD《法偈的禪義》第6集,講到拘留孫佛的偈語:

「見身無實是佛身 了心如幻是佛幻 了得身心本性空 斯人與佛何殊別」

法偈第二句講到佛幻,講覺悟的條件所顯現的,告訴你要怎樣才是真正了得?了得什麼?不要去執著它身心的本質本體,因為它只是一個空相而已,於相才會有身有心,就好像我們在虛空中,看到天上有太陽、有月亮,其實虛空本身並沒有。所以本質本體,於虛空而言,它並沒有太陽、沒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