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清風不是家

                                                                                                文/智秉法師

法水活泉

一踏進高雄縣位於甲仙鄉的天岳山法泉寺,隨即融入一片鳥語呢喃,綠意圍擁中。看不盡的山林,賞不完的花樹,直覺的,未入殿堂,「法泉」寺名即已滌慮灰撲撲的躁動。

陽光如朵朵會跳躍的蘭花在樹梢迴詠,這片靜謐,讓人有時間凝結的錯覺,智秉師就在這裡,每天迎著嶄新,與法共悠遊───當晨曦宣示一天伊始,起伏的山丘、莊嚴的大殿鍍上一層金亮的光暈,身為法泉寺當家的他,開始一天的忙碌,打點寺務、自修、巡視工程、還不時的招呼上山來的訪客,尤其遠道包乘遊覽車來的,法泉寺更突顯一片熱鬧、活絡的氣氛,但忙歸忙,秉師傅看起來仍精神抖擻的。於此靜寂的午後,我們一面享受著山上清風拂面的暢然,一面聽他娓娓道說「出家」的心路歷程,他說:「當法緣具足,生命真正“在意”的東西出現了,性靈的活水潤洗自心,當下便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麼?」

香讚不絕

隨著淡泛清香的茶湯,我們靜靜聆聽他那段由「香積味」燉炒出來的出家故事,若以「看遍爐灶,香讚不絕」來形容他,可一點也不為過。其實,當初會選擇吃素,泰半跟「色身」健康有關,生命中第一次與出家人靠那麼近,是在台北北投山上的一間寺廟,熱心的師父指引他入殿禮佛,還對他說:「這位居士!你的身體看起來不怎麼好,要不要吃素看看,也許改變飲食習慣,對你的健康有幫助哦!」

當時他並未拒絕如此的建議,回家後就開始吃素,誰知愛捉狹的兄長看在眼裡,不以為然的說:「哎啊!吃不了三天的啦!別假了!」一句近乎否定的話竟助長了他茹素的決心,一轉眼,已過了三個月,有一天嫂子提起:「你茹素有三個月了吧!」一句普通的話語,聽在其兄耳裏,又引起一番說詞:「人家“出家人”吃一輩子的素都不稀罕,你才吃了三個月有什麼好炫耀!」這更讓他篤定吃素的決心。

這是未學佛前的一段趣事,從此「出家人」三個字,深深烙印在腦海中,但真正學佛的啟蒙,是源於參加北部某道場的一次佛七。猶記得第一次住寺院,心裡百味雜陳,過堂時,從行堂師父的手中接過缽飯,心裡竟莫名的湧起感動,想到自己何德何能,竟讓師父為我端菜添湯,以後能跟師父們一樣為大家服務,那該有多好!也因此起了「出家」的念頭。

說也奇!一頓飯竟能使其決意將佛法做為終身的依皈,用以沈澱精神的騷動,「怎麼吃就是怎麼生活」這是當時從飲食中發現的感受,想到能嚐到佛法這「智慧之學」細燉慢熬出來的回甘,心裡真有滿滿的興奮與喜悅。

鉢裡飯桶裡水

浮沉人生總是匆忙趕路,然而菩提法緣卻無所不在,並時而為你添注新意。就在打完佛七,一次偶然的機緣中,秉師認識了淡水一間素食店的老闆,本來是想跟她分享健康資訊,閒談中卻談起了學佛之事,她說:「這麼多年了,我已試過很多健康器材,個人覺得佛法就是最好的保健之道!」 當下「保健」、「安心」這兩字竟似無嗅無味的空氣,令人摸也摸不著,尋也尋索不得,秉師這才又重新審視未來人生要走的方向,並不禁感嘆福薄,為何「明師」難值,「正信道場」難遇?該如何踏出學佛的第一步呢?當時熱心的素食店老板,二話不說的就拿起電話筒,打到千佛山菩提寺問佛學院開課的日期,當下就問她:「去佛學院讀書,要準備些什麼?」她說:「一顆心,一顆真誠的心就可以了!」如今往事歷歷在目,從中發現處處都有菩提法緣的影蹤。不久秉師就趕赴菩提寺,一入山門恍有回家的感覺,尤與老和尚初次見面的那份熟悉與親切,讓他覺得似乎在小時候就已見過面了。

老和尚曾以「吃」為例,舉出一套「飽餓」、「營養」、「消化」的禪的智慧。從世俗的吃,提昇到禪悅法喜的「智慧」法食,印證宗門的「你吃飽了嗎?」果真是一塊「解脫」、「自在」的敲門磚。
「休庵禪案」其中有一則公案是這樣的──僧問雲門:「如何是塵塵三昧?」門云:「鉢裡飯桶裡水」,這才思及:缽裡有飯,桶裡有水,一定有它的過程,也就是有其不可忽視的因緣及因果。而不同的時空、不同的體驗,舉凡所有貪求、揀擇、看不慣、聽不順、摸索不得、擬議思量....都是業習,都是自我意識,所以佛法行修才需藉境練心,突破、提昇、增上,以開啟生命的動力。

師父的叫喚

修行之路,有人藏身於自己的象牙塔,以為可以編夢、織造機會,最後卻與「道」擦肩而過,徒留扼腕嘆息;有人眾裡尋他千百度,四處行腳參方、找尋智慧,卻連一步也跨不出;相反的,有人竟似生命海洋中,一條自強不息的魚兒,呈顯飛越風浪之姿,遇逆境始終擊不倒,這就要看一個人是以何種步履前行?

依止善知識對於一位修行者何期重要啊!因為修行路上能受到善知識的啟迪、指引,才能得到好處,勇往向前。所以,蓄積能源、蒐集知識,調整心態,有願、肯發心,則尋找的,終必遇到;等待的,終必獲得!就像機會突然招手,花香偶而浮過窗前,一條明晰可見的路的出現......。
在記憶中,秉師就多次得遇這殊勝的法緣,那也是禪機的湧升。

其中,最鮮明的一次是為佈置即將到來的法會,師兄弟們齊聚於菩提寺的方丈寮搬東西,突然有人對著秉師說:「若秉師!師父在叫你啦!」但其先入為主的想法是:老和尚的年紀那麼大了,徒弟又那麼多,他才不會記得我,怎麼可能會叫我?
接著又是一聲「若秉」!那慈祥、和藹的語調,直如彈撥的琴絃,如此熟悉,彷彿一帖「生之偈」,從遠遠的地方傳來,彷彿要告訴我什麼?

當我確定是師父在叫我後,即迅速立師父身旁,看到師父和祥、可親的神情,含藏著深深的期許與勉勵,他對我說:「若秉!你可以做準備了,到高雄的三單位去歷鍊、歷鍊」。雖然師父的諭令來的有些突然,但卻為我打開一條修行的路途,讓我得以印證「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寬闊無攔。

誠然「道在日用間」,從此我在生活與工作中淬鍊,第一份的工作就是在「佛弟子協會」擔任工作推展,與各辦事處主任互動、交流,並開拓尚未設點的鄉鎮,務期貼近現代社會的脈動。而當時三單位初成立「影視組」,我也抱著學習的態度參與編輯、錄影的工作,因為那時老和尚的有聲書籍──心經、大般若經要解,都必須運用類比訊號執行,才能拿到法界衛視播出,不同於現在的數位方式製作,我便負責字幕的剪接。這林林總總的學習,不同的修行伸展台,有著「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的生機盎然,緊湊,持續的節拍響奏著一齣「道情」。

在雲老禪師門下,職事的時而更迭,分明是生命的不斷蛻變,可以這麼說:老和尚總是給徒弟一個寬闊的舞台,好比今天把你丟在山林,你就得扮演農夫;明天處身於大都會的鬧市,你也毋庸訝異、驚奇,悄悄帶走一片雲彩!唯有提振道心,整裝上路,增益寬廣的胸襟及圓融的助力,才是最道地的行者。

唯須在意的是:每個時空慧命的鑿拓,絕不可執於短暫的得意,歡喜之餘,還須向前,就像「考上大學」是一個事實,考上了當然歡喜,但重點是如何規劃未來四年的學習進度?論及「人際相處之道」秉師說:「說話是一門藝術,若傳達不當,採用近乎嘲弄、玩笑的方式待人,縱然初發心是為對方好,但叫人如何接受?所以,為什麼修行人要有五明十德,就是因為幫助他人是一門功夫,唯有智慧、真誠、慈悲,方能圓成菩薩的發心。」他常以此提醒自己,注意身口意的維護,他說這是修行的基本功。

原來如此

法泉寺藏著許多寶,其中有一件便是西客堂掛著的墨寶,筆墨酣暢,力透紙背,上頭寫著「原來如此」。
那是秉師以前在甲仙梵音禪寺住山時,上鏡下印法師書贈的。每當凝視這幅字就令他內心明澈,所以他非常珍惜這幅字,玩賞之餘,還有人會好奇的問他出自何處?他說這就要從鏡印法師撈魚的情景說起:有一天,大清早,鏡印法師往魚池這麼一撈,喜悅的說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逕自回房寫下了這幅字,我們也不知道鏡印法師當下悟到了什麼?只知道這幅字常透顯「耐人尋味」的禪機,讓人藉以返照內觀,秉師更對上山來欣賞這幅字的客人說:有誰能參出此中意,何妨道來同享、共參!

其實,在現實生活中,秉師也不乏有「發現了什麼」的驚喜,例如:當年讀佛學院時,教授師安排學生上台試講,盼著、等著,緊張了兩星期,就在輪到他上台試講時,突然外面搖鈴,知客師高喊著:「出坡柴火.....」他這才失望、疑惑的喃喃:「怎麼會這樣?才剛踏上講台要試講,就搖鈴要出坡,那到底誰來聽我講啊?」不免自嘆多日來的費心,彷彿一只洩氣的皮球,他賭著氣說:「我不講了啦!」

當晚他省察後體會到:一個演講者著重的應是本身詮釋的能力,毋須掛慮台下觀眾的多寡,既然是試講,哪怕一個人、很多人都是講,對著鏡子、對著高山、大海、甚至石頭都是講!又有什麼不能講的?因此才降伏內心的無明,從中學習到一個好的態度。

回想此景,不也「原來如此!」,似乎天底下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可以說在每個瞬間所展現的「原來如此」,轉換到另個不同的時空,恐怕也非「原來如此」了!但不否認許多深邃、隱秘的揭啟,都是歷經風浪後,所體悟出來的寶貴結晶,所以,對於「原來如此」,秉師的解讀是:疑了、思了、可以覺了!

從此,在他內心常有這麼一句「原來如此」,透顯著對事物的清晰與契應,他說:「真實的“原來如此”有一種發現自我的驚喜,彷彿在夜黑風高之時,驀然瞧見新月破雲而出,遊歷心宇,縱冷風蒼勁,孤立山巔也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