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下的足跡 去來菩提

衲衣下的足跡 去來菩提 /如安

 

   大約是十三年前,剛從學校退下來,時常去菩提寺的雜誌社幫忙校稿或打稿件,那時就打算每個月如此去來一趟。

   也沒去幾次,就進了佛學院;很快的,就在學院九月開學初,觀音菩薩成道日圓了頂,穿上僧衣,寬大僧服舒適自然,彷彿覺得自己早該如此穿才顯得自在。

   記得在家時,時常為衣著打扮傷腦筋,性喜穿牛仔褲,頭髮則多半是清湯掛麵或超短的髮型,可是,周遭的家人同事總希望我打扮得美美的,每當心血來潮換上洋裝時,不僅母親高興,同事們也都戲稱穿上洋裝的我是小姐,穿了牛仔褲就是個野丫頭。

   那時的我覺得只要有關於穿著及髮式,似乎不是我可以作主的,家人、同事都很關心,尤其是愛美的母親總是不滿意我的穿著或髮型,常得依著她的意思來打扮,所以對穿著打扮這類事情總感到累及麻煩;所以出家後最快樂的就是這件事,再也不必汲汲營營於這事兒,也不必因此傷神,更高興的是從此真正享受一人世界,再也不會有人把「未婚」這字眼給冠上,更不會有人為妳的終身大事而掛心。

   犀牛是一種獨行的動物,喜在遼闊的草原裡獨行,是在大自然中漫遊的孤獨行者,在一部《犀牛角經》中,佛陀形容修行者應學習孤獨或獨處,並以犀牛來比喻。佛陀如是描述修行人應如是:

   「不裝飾打扮,不嚮往世間的娛樂與欲愛,不涉足繁華之地,言語真實,讓他像犀牛角一樣獨自遊蕩。」

   「拋棄快樂和痛苦,也拋棄從前的喜悅和煩惱,達到無憂無樂,安寧純潔,讓他像犀牛角一樣獨自遊蕩。」

   「摒棄心中五蓋,清除心中一切汙點,獨立不羈,斬斷愛和恨,讓他像犀牛角一樣獨自遊蕩。」

   「堅持隱居和禪修,堅持遵行正法,洞察生存的危險,讓他像犀牛角一樣獨自遊蕩。」

   「周遊十方,毫無怨念,事事滿意,克服險阻,無所畏懼,讓他像犀牛角一樣獨自遊蕩。」

   「像犀牛角一樣獨自遊蕩」其實是個比喻,比喻要去認識及享受孤獨的內在,每一個人的內心如同大海般的深奧,有哪一個人真正完全了解自己?當憂悲苦惱或歡欣愉悅時,是否清楚情緒的種種變化?當善或不善的心念升起時,是否照見了?了知其源頭?還有那無始以來沉潛的塵垢業習不知有多深廣?就如同大海般的深不見底,也如同遼闊的草原,廣袤浩瀚,無法窮究這草原上的種種,草原上也許雜草叢生,也許一片荒蕪,也許百花怒放、綠草如茵,光景美好。

    我們每一個人都泅游在各自的心海或獨自遊蕩在各自業習的草原裡,沒有人可以代替誰來遊蕩或泅游,只有自己;其實每一個人在本質上都是孤獨的,佛陀在『無量壽經』裡提到「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以有代者。」所以,即使沒離開人群,也沒有誰真正了解誰、認識誰了,只有自己;可是誰又真正瞭解自己了?每一個人的人生是屬於自己的,有誰跟誰的人生是一樣的?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生活在這世間上,每個人都有其所愛、其所欲,如同犀牛般獨自遊蕩在各自的業海裡;唯一相同的是人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業的人生,也都在承受業果。

     剛出家的自己,還沒弄清楚出家修行該怎麼修時,一波波的緣境便不斷的出現,著實引生煩惱不斷。經過了一段時日,才真正明白:原來修行就在日常生活的種種人與事裡,隨緣消舊業;因為無始以來的舊習塵垢,會在日常生活裡引發,如何消除舊業塵垢不再造新業,便是修行的很重要的一部分。遇到壞脾氣的,該如何不動情緒隨之起舞,遇到不會做的、不熟悉的執事,如何去學會及熟悉,如何忍受他人輕視、鄙夷、嫉妒、欣賞的眼光或者誹謗、讚賞的言語,而能做到不動心念,安忍於當下。如何在人與事的利益與利害關係中運用智慧,不僅不去造成傷害反而能圓滿人與事。在這些順逆緣境裡,如何調理自己的心性、心情,不去抗拒,能隨順、隨緣,更要檢視自己的內心是否能如《犀牛角經》中佛陀所言的:能否斬斷五蓋、內心無有愛恨?能否遠離欲樂、安寧清靜?能否樂於禪修、言語真實?。

   在寺裡,白天繁忙於人與事之間,所以只能在夜晚時,獨自在寮房,學習與自己相處,雖然時間短暫,也可藉由修行的法門來認識、了解自己;雖然修行的目的是在跳脫生死輪迴,卻是藉由利益眾生來完成,因自他是一體不可分的,所以真正了解自己也就能瞭解眾生,知道如何來幫助他人、成就他人。能〈獨處〉不僅意味能甘於寂寞,也才有時間沉靜下來藉由修行的方法來認識自己。  

   彷彿宿命似的,出家近十年來,隨著父母生病,無意遠離寺院的我,這幾年來,便開始在去來菩提寺的車程裡兩頭奔忙著;猶如一頭孤獨的犀牛獨自游蕩在家與寺院之間,獨自面對處理及照顧年邁的雙親諸事宜,獨自泅游在自己的心海或草原裡,無人能理解,也無人可替代。

   當冰天雪地,狂風暴雨,烈日當空,風和日麗和煦微風時,內心孤獨無助時,也只能在短暫的風平浪靜的深夜裡,檢視著淌血的傷口,不敢冀望未來,然而卻隱約覺得菩提的果實彷彿就在大海、草原的深處,就在那兒,等著我去發覺採擷。這果實是酸的?是甜的?是苦的?還是甘美無比?清涼剔透?還是全然無味?還是只是一場夢幻?

   何時歸去?如何歸去?菩提在哪兒?奔忙於其中的我,難免困惑;或許,哪裡也不必去,「菩提」也許就在眼前,因為「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覓兔角」,也許就在遭逢的人與事裡深藏著,那不可思議的『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