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風雨,今日的晨曦--不同的自己(下)

人物採訪 昨日的風雨,今日的晨曦--不同的自己(下)
受訪/小山坵
採訪/編輯部

 

師父念我數次:怎麼都不看他的書?我怎麼不想哩!一來我覺得那時沒有道的體驗,所以有很多都看不懂,慢慢的累積了些許經歷後,再來看師父的書確實是別有一番溫故知新的不同法味,二來總覺得還是食而不化甚深難懂,雖能更確定「解行須並重」,佛法要靠不斷薰習才能啟發心知,以往總覺得修行那需要懂這麼多道理啊,一句彌陀聖號,抱定目標,就可行遍天下,直達通往極樂安邦的清淨處了,話是沒錯啊!可現前過不去的坎誰來幫你跨過,逢山路不通時誰來為你開路,遇水無船渡時,誰來幫你搭橋,總不能抱個佛號,就可打通所有通路吧!

 

再說也有很多眾生跟彌陀佛也不相應,況且眼前尚有太多苦難的眾生還深陷迷惑中,無法自拔,還是老話題,由於識田中道的資糧還是不夠,不夠,加上自己真的不管是知識也好、經驗也好,在在都遠遠不及,我又再度為未能及時幫忙眾生解困、未能及時授業解開眾生心中煩惱而困惑了,其實我不是一個不自量力的人,我反而有自知之明,我肯定自己的不足終究是要面對的,師父會讓我再度回來隨侍,我似乎可嗅出一絲的馬跡,他無非是要我自行察覺,走在不管是自覺或覺他的道路上,不能以得少為足,畢竟眾生業的現象有千差萬別,種種不可思議的狀態都有,所以在眾多甚深佛法中,也各有巧妙不同。

 

老和尚說知識經驗包含有世間的,也有佛法的、佛教的,以及各類宗教的,總稱為知識經驗,也可以說知識經驗的層面越多越不同,慧是依於智而顯現的,有多少智就能表現多少慧;簡單的說,就是知識經驗越多越豐富,慧的表現就越完全,越好越圓滿,我的資糧嚴重不足,所以心裡糾葛打量盤算,要繼續求學,老人家有他心通似的,還來不及,向師父請辭侍者這份執事時,埋藏的導火線又再度引爆了,那時正巧受一位信徒之託,他想透過我跟師父約見,我就向師父說明來意:「師父!某某人請問您什麼時候有空,他想請教一些問題,可否安排一個空檔時間?」師父原本親切和藹的神情,剛剛還跟某位出家眾正談的有說有笑,說時遲、那時快,轉個頭就變臉了,眼神非常犀利的看著我,而且停頓,沉默了一會,接著大聲的說:「妳沒看到我正在跟別人講話嗎?」冷不妨的一句愚忠,我又怔住了﹗

 

此情此景永生難忘,犀利的言詞不堪入耳,真令人招架不住,難堪的場面不說,在眾目睽睽的大庭廣眾之下,在場的人每個目光都集中在我一個人身上,穿透的眼神,像似要把我給吞噬了一般,我整個身上的血液都充上頭部、臉上、耳朵開始發紅發脹,面紅耳赤羞愧的叫我無地自容。我總以為自己,對師父的教化,已經能夠百分百絕對的信賴與無條件的服從了,對於無情的棒喝已能擔負住了,看來不管是降、折、攝、引之機鋒對我而言,任何的磨練與訓練我還是沒條件招架得了,五蘊還是容易陷入世俗的感情用事中,五味雜陳的滋味不好受,識田中的道力還是抵擋不住業的無明顯現,「不同對待」的想法,加上莫名的情緒,又再一次被自信不足給完全摧毀了,難怪六祖能大師在《金剛經》口訣中說,縱使佛性如金剛般堅固,可以無堅不摧,但是;一旦遇上了,煩惱般的羖羊角,常存的佛性仍然會被無明的煩惱給障蔽住了。」唉....

 

其實師父是想幫我掀開無始以來的業習,讓我得以攬鏡自照,看看五蘊的覆蔭有什麼?他曾說:「一桶濁水想快點沉澱清淨,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一根棒子不斷的攪動它,裡面的雜質很快就會集中在一處,水跟雜物就會迅速的分離了。」他想讓我早點看到自己。人往往沒有緣境時都覺得自己很行、很有辦法,絕不會被外在的事物所影響,緣境一來,即刻就能掂出自己幾斤幾兩。那時的我毫無修養可言,完全體取不了何謂「菩提」不在相上打轉,總之道力不足,緣境一來業習直接就蹦出來了,佛法中也強調信的重要,所謂「信為道源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根」。有了信心,就能產生力量,就能夠以歡喜心承擔任何事情,要深信將此身心完全奉獻,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此可知,一個人的五毒疑慢有多難調,因為懷疑導致信心不足,才會有:「師父您大小眼,您比較看重那位高學歷的,而我的程度不高,所以你有差別對待那也是必然!」我就這麼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以凡夫的目光要來衡量菩薩的心量,看多麼愚癡啊,當然今日總總也是事後諸葛的後話了!

 

當時就痛定思痛,激發燃起我想再讀書的決心,於是乎就即刻跟師父提出辭呈,表明侍者的工作我做不來,我想再去讀書進修。沒想到師父笑著對我說:「若○啊!妳現在才想到再去讀書啊?」當下我非常驚訝!心想:「您早說嘛!」緣於師父的教育是著重「自發性」,他不喜歡被動。有事他不直接跟你講,完全取之於你個人的意願,當時他又強調的說:「若○!好!妳要去讀書,那就好好的讀、狠狠的讀!」

 

老和尚在《禪林寱語》中有這麼一段話:陳古成千之諸般公案,以及折、攝、降、伏之機鋒,不過是河岸搭橋,岔路指碑而已,歸究功成,尚待自己如法行履,唯有親領風霜雨雪,跋涉險山惡水,所謂得「出一身汗」,「脫一層皮」,身心捐棄,甚至敲骨獻髓,於八風之中筋疲力竭,才能體察出「五蘊四大」畢竟「我」藏何處?!到那時,行路不知行路,衣食不識衣食,驀地暴起一聲春雷!哎呀呀!消息!消息!什麼消息?原來舅舅是外婆的兒子!

 

始料未及,一口氣三年完成大學,想再繼續研究所時,教授也看好我,願意做我的指導,師父卻要我回去,說:「不用了!可以了!夠了!」我想:「不是要我好好的讀、狠狠的讀嗎?怎麼這會又變了?」我真的是一個乖乖牌,您叫我不要讀一定有您的用意,就收拾行李回家吧!其實在學校也發現世學跟佛法的差異,千佛山也辦過「佛教經典的義理與傳布研討會」,佛學義理的研究與佛法的實修實證不同,所謂「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師父這麼說,我當然就該歸隊,卻沒料到回去後,緣境的考驗還是如家常便飯。直嘆法身慧命得以因此而茁壯?能否「一番寒徹骨」而生起「自信」、「淡定」與「安然」,遇到狀況可以不疾不徐,心不氣結?。

 

脫胎換骨何其容易  記取蓮藕的精神

蓮藕的精神是什麼?那段「見山不是山」的轉身,一路走來確實也增長不少智識,看的層面廣了,也比較有點深度了。

 

講到自信的心光,有一則公案:.....到了夜晚,龍潭禪師說:「夜深了,你怎麼還不回去?」德山便往外走,剛走幾步又回來說:「外面好黑!」龍潭禪師便點起一紙燭燈籠,他剛伸手接,禪師又一口氣把燭火吹滅,德山頓時大悟,立刻向龍潭禪師頂禮,良久不起,龍潭禪師便問道:「你見到什麼了?」德山禪師說:「弟子心光已亮,從此不再疑天下老和尚的舌頭了。」這是我對自己的期許。

 

點亮內在的心光──師父就是在點撥我,任何執事都須心平氣和去行,而且不要悶著頭一直往前轟,在進行中當知進退,左右觀察,對一件事情承辦過程不要落入計較執著中,當想做人比做事還重要,切記!這個是我的致命傷,也是我的罩門,常忘了自己能,別人不一定行。

 

也不可因為某個身份而高傲,所謂「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他就是要磨掉我的高傲剛愎,我執、法執都得打掉。好比說:「之前面對無理的磨練都可以接受低頭了,日後面對有理的要求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我回來後,師父安排我在千佛山佛教基金會,當時以此單位為千佛山最高統籌,也藉由此機會成立一個決策小組,而我是召集人,剛巧師父回祖國省親謁祖這段期間,也就是2008年5月12這天,四川汶川發生了大地震,千佛山為響應支援四川抗震救災,全台各道場也齊聲發動,接受十方信眾的賑災捐款,甚至也在高雄福山公園舉辦一場賑災捐贈及消災普度法會。

 

師父於當天即時趕回來了,原本想說,先跟師父做一個口頭上簡單的報告,哪知等我要去見師父時,他卻說:「決策者什麼都跟我說了。」接著他又說:「決策者說你們執行的人都不聽他的!」真是鋪天蓋地,好一道巨浪猛打過來!又是一句話,否定了所有人的努力與付出,每每的信心與衝勁都被打的像落水狗一樣,手腳發軟連氣都喘不過來。

 

誠如師父說的:什麼是單純?不是沒有歷練就是單純,而是有染污的機會你不染污;有機會犯而不犯,經過許多過程,還能保持一個純粹的心才叫單純,絢爛歸於平淡、平凡也要有功夫!他硬是要打得你手腳發軟,操得你「出一身汗」,「脫一層皮」,心身捐棄,甚至敲骨獻髓,於八風之中筋疲力竭,體察出「五蘊四大」畢竟「我」藏何處?!

 

決定了,不再捲入這似是而非的漩渦中了,又請辭了這份最高統籌的工作,據聞師父在後頭說:「那個若○受委屈了!」我突然心裡一怔,「哇!我是不是又跳入師父的陷阱了?啊﹗不是清楚自己做什麼就好了嘛,怎麼又忘記尊師之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就是佛法為什麼要講「有」、「無」、「非」、「空」,一層層的提昇與突破──有時相同的煩惱能化解,有時沒有辦法化解,「非」是不同於原有,或者是「不一定」。感覺業習隨時可以乾涸,時刻又可以復生,省察師父丟給我的那些話,其實他不希望我好大喜功,鋒芒畢露;他要我學會謙虛,包容、共識,不要一下子就把自己抬得太高。

 

做對了是應該的,心無所住,不需師父來肯定,我執與法執一齊雙破。他曾說:「如果你做錯了,人家說你,你還會心甘情願。可是做對了被說,你還能樂於接受,那才叫修養!」分明是再度闡釋「千佛山的家風」,這麼有內涵的家風,依之而行定能成就道業。可是我一次次的洗滌都沒通過他的檢測與考驗,明明知道「無相布施」為大,連心意識中的相都要捨,可是「自我」總會強冒出頭來,這個我仍然還是在有為法中轉著轉著,這些根本無法與道相應,又當如何了生至脫死?

 

我想領悟禪的「話頭」、「機鋒」、「轉語」

當師父說:「那個若○受委屈了!」還有委屈兩個字就表示自己沒修養,還有一個強烈的「我」在出頭。這讓我想到師父在他的著作「雲水悠悠」與「禪行者之歌」中說的,他去尋訪善知識時,在深山遇到二位頭陀絕老───「七十擔柴的考驗」,那種考驗才凜烈、嚴峻呢!懵懂的我一直沒能領悟禪的「話頭」、「機鋒」、「轉語」,也因為師父的每一記棒喝,我回應的都是俗情雜慮,所以沒法進入禪的世界。

 

我告訴自己:「難道你就不能靜靜的做嗎?做完就放下,當作沒有這回事嗎?就一定刻意的要去強調些什麼!」師父每次觀察到『我』又冒來了,就先給一個殺手鐧,盯著你要看腳下!不要自鳴得意,當心又多了一個造作、污染。切記《金剛經》講的四相:「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呼應師父常講的:「任運隨緣,淡化自我。」

 

我辭了佛教基金會一職後,又被派到分院道場去藉事練心,負責道場的經營與管理。說起緣境依然考驗不斷,當我接手某道場,前負責人在任內中尚未把師父所交代的任務完成,強調是師長咐囑務必一一繼續完成。一時面對陌生的環境,心情有些惴惴不安,居於求好心切就打電話請教師父,結果他說:「只要有錢,妳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還真不是滋味,他人負責接手時,您都會一再叮嚀,給些建議與方向,輪到我時,為什麼全得自己摸索?完全是「放牛吃草」,連個殘餘剩飯都不給我,就像是一個被放逐到邊疆野地的流浪者連關照都是多餘。旁人卻說:「師父這麼信任妳,妳怎麼還不開心?」瞧!改變自我多不簡單,我的習氣又來了,看似已澆熄的火卻又於死灰中不小心再度復燃,如同業消道長、道消業長一樣,經歷一場又一場,驚奇的拔河競賽,一點都不覺有趣味。

 

 

師父老了

就這樣歲歲年年,在各分院做住持、當家歷練,一直到師父圓寂了,頓無所依,悲痛之餘也想到:老人家生前這麼磨練、教育我們,就是要我們將來能獨當一面,發揮所學,完成屬於個人的任務與階段,把他所教的發揚光大,怎可裹足不前?所以這次「休休庵遺蹟巡禮」,走在山上小徑時,突然憶起一個夢,夢裡看到一座山,興起「看山又是山」的再參.....

 

夢中我與師父步行山徑,師父穿著一襲紫色海青,悠遊自在的行走著,有趣的是師父一個小步,我卻必須大步的追著,無怪乎他要說,修行是不等人的,只能大步的往前走,我跟師父還在一邊走,一邊輕鬆講話的同時。突然吹起大風來,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霎時黑色的烏雲籠罩在我倆頭頂,驟然間下起豆大的雨,我的意念中毫無暇想的,立刻趕回我們住的寺院拿雨具,好幫師父遮風避雨。等我拿到雨具時,猛然回頭,師父已經回到了住所,如座高聳雲間的山峰,早已氣定神閒的佇立在我面前了,他何勞你掛心?一時之間感慨溢湧──我們都認為自己好像在為道場、為師父做些什麼,其實到底是誰幫誰啊?

 

記得一次師父又安排我接手某執事,他老總會說:「若○啊!我老了!妳能不能幫幫師父?」每逢聽到老人家這種慈中帶悲的勉勵與期許,總會感嘆自己的無能,唯恐自己於運行中不能依教如法的走在道的路上,通常我只要聽到他說要我們幫忙,我會立馬婉轉不讓他說完即刻答應,慚愧啊!我等何德何能啊!怎能讓老人家為了幫我們,還得讓他低聲下氣的委婉要求,說到底是誰幫誰啊?會推辭都只因顧及渺小如我又能做多少?擔當多少?又何以能勝任,因為他常說:我們能給人家什麼,至使不得不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任運?

 

 

一路走來感謝師父的提點

一路走來,要不是師父耳提面命的叮嚀點醒,幫助我們成長,不知已流落何方了,然而我們總不識“法”在哪裡?真的是雲深不知處,在他刻意的協助下,還要拿翹,還要去排斥,任性的抗拒到底,真的是得了便宜又要賣乖,還要嬌柔做作的嚷嚷說:「磨練好苦哦!我非要長大嗎?不長大不行嗎?」師父一向是鐵錚錚、活生生、血淋淋的要我們去面對,當你心裡叫「難」時,回頭一想,這不就是一種責任嗎?弘法利生畢竟不只是師父一個人的事,他有他「丟不掉的袈裟」與責任,我們也得要勇猛發起自覺的心,才不辜負老人家的期許。

 

早期我念佛,他也不要我念佛,示意不妨依著他行,也會成就,當然端看自己精進程度與發心為何。他教我們不要只做個自了漢!不要得少為足,可是我們覺得自度都困難了,還談什麼度他?修行過程中,他也知道我們的根器,有時會讓我們隨緣,喘一口氣,能做多少就多少。師父善於運用權巧方便,讓對方接受或化解迷情,即便如此於中也能體會,可是要受師父的培養與磨練還是很苦!於我而言,必須常處在天人交戰之中,栖栖惶惶,根本沒那程度,他硬是要把你往前推。我都說我沒辦法勝任,他卻說:「你們要趁我還在的時候趕快學啊!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對了!師父還說我的個性很倔強,軟硬不吃,要改!因為是非、黑白太分明等於還是在相對中打轉;說明自己沒突破,不能提昇到善見、善現。他教我要「理直氣和」。人家的所行,縱使看在眼裡還得學會接受,畢竟這是人的世界,本來就有人的問題。師父讓我看到自己,原來我也是個「五毒」攻心的人,自己的缺點都這麼多,所以別人這樣也是正常的。當察覺發現自己也尚存這麼多缺點時,就不難接受別人自然也如此,傻不隆咚的我,奉師慈示還有怨言:「你都不怕我受傷哦,逼得我走頭無路...」後來發現:「我是個學佛的人,有師父、有道理,有方法,都還覺得這麼苦,那些眾生呢怎麼辦?」這才長養了一絲絲的慈悲心,只因心裡常記恩師的提撥:「弘法為家務,利生為事業」,而修行這事「說易亦易,說難又難」,古人有所謂「三十年不離用心,四十年才打成一片」,修行的境界有大有小,有深有淺。無論如何,我這一路走來,種種艱辛最後都化為增上緣,還真感謝師父呢!沒有您!我必定誠如夢中您喝斥我的那樣,「若○,你那意念再不調整,還執迷不悟,如此自甘墮落的話,就自生自滅去吧!所幸師父您不棄不離,慈悲牽引,陪我度過一生中無數的黑潮洶湧期,願師父您早日乘願再來!倒駕慈航,度化群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