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兄弟─佛教讓我和大哥結下冥陽兩界的緣

                                                                                                                              文/弦月

大哥有隻三寸不爛之舌,最大的本領是「吹牛不打草稿」,能把死人說活過來。可是卻又不用心在正當的地方。年輕時,專門花言巧語騙取女孩的芳心,而後始亂終棄。做生意時,則慣用誇大不實的廣告做宣傳。奇怪的是,顧客(尤其是女的顧客)明知大哥胡說八道,卻又喜歡光顧,聽他大蓋一場。

中年後,大哥改行事「當歸鴨麵線」的職業,生意還算不惡。當然一天就得犧牲幾十隻,甚至上百隻鴨的生命。只是他並不自己宰殺,而是他那「甘為兒孫做馬牛」的丈母娘幫的忙。總還免不了教他殺,為我而殺的罪過。

他又有一項專長,那就是不怕鬼,鬼還怕他,不敢靠近他。因此時常發揮所長,賺取外快。如果知道那個地方不乾淨,有非人出沒,就和人打賭,去住一晚,贏得彩金,然後裝老大,請狐朋狗黨喝花酒快活去。

大哥一生最缺德的事,就是和一有夫之婦通好,又私奔、丟下自己的妻、兒不顧之外,並讓女方背負遺棄癌症丈夫的罪名。人神共憤,最後走投無路,只好靠這項不怕鬼的專長,去葬儀社打雜當「土公仔」。因而有機會認識一些趕經懺的出家眾。看多了那些「談鬼色變」及被非人干擾,無力化解的僧尼,我慢心於焉生起,輕視、毀謗三寶,認為自己很了不起,比出家人還更有修行,至少鬼道就奈何不了他;並且說他一輩子最討厭人家念佛。

可能是夜路走多了。有一天,大哥告訴我一個夢,夢中他被幾個古裝、奇形怪狀的惡鬼追逐,想要他的命。千鈞一髪之際,出現了一位頭上長得像水果釋迦一樣的人(其實他知道是大聖佛陀,可是卻寧願迴避不談),放出五顏六色的祥光,那些惡鬼才四散奔逃。那時我才剛學佛不久,正是道心最堅強的時刻,也正好是護持佛教最不遺餘力的階段,千載難逢,趁機灌輸大哥一些佛教的常識,不外是皈依三寶,免墮三塗;多念佛菩薩聖號,能增福延壽、消災解厄之類的話。他聽後默然不語。我知道自己是最差勁的推銷員,大哥又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死硬派,話不投機,多言無益。

自從那次夢境以後,大哥的業報就開始現前了,得了淋巴腺炎。他不以為意,胡亂服用、敷貼偏方,飲食也不禁忌。直到有一天,吃多了「麻油燒酒雞」,病情發作不可收拾,才上大醫院找醫生,診斷、檢查的結果,是舌癌,擴散成淋巴腺癌。他不知就裡,只當淋巴腺炎醫治,因而延誤了病情,現在已進入末期 。他怔住了,只好住院治療。醫生在他喉嚨部位開了一刀,使他「漏風」,再多的花言巧語也講不出來了,只能比手劃腳,或用筆談,可怕的妄語的現世報。又像極了他賣「當歸鴨麵線」所宰殺的鴨一樣,被割斷了喉嚨,正是教他殺、不正命的果報。

大哥住院時間一久,姘婦照顧得不耐煩,也學會「翹班」了。轉而求助於大嫂、侄兒,也沒人願意理他。當年他遺棄妻兒,如今風水輪流轉,也嚐到被妻兒遺棄的滋味。又,當初和情婦雙宿雙飛,使她的癌症丈夫因無人照顧,含恨而死。現在的大哥,下場竟然完全一樣,因果報應何期快速。

我居中調停,大嫂、侄兒才答應讓大哥回家「壽終正寢」。可是大哥卻不領情,交待說死後要在原先就職的葬儀社辦後事。結果一死。馬上移靈該處,放入零下十八度的冰箱保存。佛教的常識是,人死後八小時,神識才離開身體,這段期間,四大分散,如風刀解體,苦不堪言,所以最好不要移動死者,以免因瞋而墮落。更不可馬上放入冰箱,因神識尚未離開軀殼,有如置身寒冰地獄。那知大哥不信邪,又沒常識,全權交由葬儀社處理。過沒多久,就托夢給他最疼愛的小女兒,說他好冷好冷、冷得要命,侄女夢中拿一條棉被給他蓋上,夢境才消失。又托夢給他的情婦,說他東跑西撞,總是找不到東西吃,快餓昏了。大嫂知道後,罵「二奶」存心毀謗,因為她每餐都按時祭拜,怎麼可能沒得吃!我心知肚明,不好明講,依經典所載推斷,大哥肯定墮入餓鬼道了。唉!自造業、自受報,一失人身,只怕萬劫難復了。

那天下班接到噩耗,大哥往生已超過八小時了,火速趕到,拉開冰遺體的冰箱的門,一陣霧靄,大哥躺在裡面,和尋常人家冰箱裡冰一隻大魚沒有兩樣。不禁一陣鼻酸,想著生命如白駒過隙,乍生又死,有什麼好計較執著放不下的!

總是手足一場,希望他能往生善處,除了好言慰喻外,主要還是告訴他要信仰三寶,念佛求加被。之後就在一旁助念起佛號來,過沒多久,一抬眼,看見靠我這邊,大哥的一隻眼睛睜開一半看著我,嚇了我一跳。已經往生,且冰了將近十小時了,怎麼可能!轉念一想,大概是他牽掛么兒在金門當兵,還沒見最後一面,死不瞑目吧。

後來想起大哥生前最討厭人家念佛,可能是犯了他的忌諱,向我抗議。但還是不死心,過了兩三天,想出了「挾天子以令諸候」的妙計,由父親出面,勸他相同的話,一會兒,再偷瞧大哥,他那靠我們這邊的一隻眼睛,又半睜著,水汪汪的看著我們。真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來時本該先瞧瞧大哥的眼睛有沒有閉上才對。求證於金門奔喪回來的侄子,他說:「前天回來看他時,肯定雙眼都緊閉著的!」算算日子,已死了三四天,也冰了的三四天的人了,聽到不中聽的話,還會眼睛半開著抗議,人的計較執著,想想有多可怕,佛說祂不能度無緣之人,果然沒錯。

大嫂聽從我的建議,用佛化葬儀處理大哥的後事,延請出家眾誦經超薦。無奈大哥生前於三寶門中沒種福田,又毀謗三寶的緣故,本來外誦生意清淡的幾家寺廟,那時突然都檔期排滿了,或者撞期。只怪大哥平時不燒香,臨時連佛腳都沒得抱。奉勸世人,早植福田,免落得像我大哥一樣的命運。

在某個寺廟落成舉辦的梁皇燄口法會中,我額外參加了一個牌位功德超度大哥,並虔心禮拜梁皇寶懺迴向,希望能報大哥之恩於萬一。圓滿的那天夜裡,大哥身穿淺青色西裝,手抱一男孩來找我,邀我在一高丘上談話。那個地點視野很好,風景很美,向下望去是十線道的高速公路,車子熙來攘往,很像美國公路的模樣。我問他近況如何?他默然不語,示意腳下川流不息的車陣,我會過了意,原來他在陰間穿西裝當司機開車。我想能如此也算不錯了,心裡稍感安慰。又看看他手中抱著的男孩,頭髪又黑又捲的,全部貼伏在頭皮上,很像黑人小孩,問他:「這是你的兒子?」他點點頭,一付對現狀十分滿足的表情。我於是潑他冷水,希望他能覺悟:「再怎麼幸福美滿,也只是鬼道眾生。」

又問他家住何處?他不假思索:「高雄和屏東之間。」馬上警覺說溜了嘴,緊張兮兮的說:「這些話本來不能告訴你的。」其實說了等於沒說,我根本猜不出來。反倒是我那逢人便勸人學佛、念佛的老毛病又犯了,又開始向大哥傳教了。叫他要學佛、念佛,才能早日脫離鬼道。說到最後的「佛」字,我的耳朵卻聽到自己說「佛」字的聲音,才知原來是夢中相會。記起大哥最討厭人家念阿彌陀佛,再說教下去,夢肯定會做不下去的,但還是不放棄難得的陰陽交會機緣,再一次的叮嚀,果然夢就醒了。

「高雄和屏東之間」?!為了這句謎語,我連猜三天,才猜中,那不就是「鳳山」嗎!我俗家姓陳,堂號名鳳山,墳墓的墓碑也以鳳山為名,原來他就住在他的墳墓裡面。哦!我終於明白一件古怪事了。亡母和大哥去世時間相差半個多月,同樣都葬在故鄉的示範公墓裡,而且相差不到五十公尺。說也奇怪,同樣的土質,同樣的設計格式,下同樣少量的雨,母親那邊毫無異樣,大哥的「佳城」土方就塌下來,露出棺木的一角,而且是連續好幾次。求教於有經驗的耆宿,說不必擇日,只要兒女、親人用手把土方補回去就好,大嫂、侄兒當然照辦。原先以為大哥生前愛作怪,死後習氣不改。現在才知道,原來大哥住在「鳳山」的陰宅裡,希望妻兒來「會客」,所才耍鬼聰明。讓我不勝唏噓。生前不知珍惜眼前的一切,死後萬事皆休,卻緣盡情未了,不過是空留餘恨吧了。

我還是有些疑惑不解,因為那套西裝──淺青色的,印象中,好像不曾看見大哥穿過。大嫂卻很篤定的說有,而且還是他們結婚時,大哥所穿的新郎禮服,只是不確定有無焚化給他。一旁的侄兒馬上搭腔:「有!有!是我焚化的!」

我不是在寫聊齋誌異的鬼故事,只是有感於因果報應的玄奇,及佛菩薩的慈悲感應,因虔誠禮佛拜懺做功德,迴向亡者,也能使不畏因果,不信三寶的大哥得到一些饒益。雖然有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只是獨頭意識的作用吧了,怎能當真!然而似真又似假、假中又有真,至少夢中曾經有真實的時刻。至少大哥的故事,具有因果的教化意味,縱然我是在說夢話,如果有人因此得到利益,也可以為大哥多贖一些罪。

大哥往生距今整整十年了,從那次以後,就沒有再夢見他,不知近來可好?雖然他乏善可陳,而且造惡多端,但是我仍然非常尊敬他,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我兄弟。感謝佛菩薩的慈悲,讓我貫穿陰陽,和大哥再續前緣。願以出家八年的微小功德,迴向給他,更祈求佛菩薩加被,使他早日出離三塗,來生人道,再做同胞手足,甚至同參道友,一同修學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