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庵拾粹 歷鍊

  山谷裡,有若世外桃源。

  潺潺的溪流,載著秋末的落葉流去。

  迴灣處,一座巨石矗立;石後,幾顆蒼勁的古松,與陡削的絕崖較高低。

  松影下,像是披著雲裳的巨石上,一老一少兩位苦行僧,相對地盤坐著;任那濃濃的山嵐,浸濕了百補衲衣,好像是忘了谷中的深秋,正在蘊育冰涼的冬意──

  年老者的苦行僧鬚眉斑白,身上的百補衲衣補裰得更多;他喃喃自語著:

  「既然走了,又何必回來?回來了,不住進廟裡,為什麼還來找我?唉──」

  末後的長嘆,沉沉底,像是松林中的意韻,迴蕩在浮游的山嵐之中。

  濕霧更濃了,年輕的苦行僧水漬滿頰,分不出是霧水?還是淚水?他胡跪當地,沉痛的呼喚著:

  「師父!我──」

  「難為你還記得師父二字!」

  「師父!請──」

  「允許你懺悔,是嗎?」

  「求您師父!」

  「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是我無知,莽撞衝動!」

  「你不是自認出家很久了麼?」

  「徒耗時光,虛度僧命!」

  「你在幹什麼?為師不曾教你?」

  「教得太多了,卻沒有珍惜!」

  「為什麼?」

  「強烈的自我在作祟!」

  「是誰主宰?」

  「不離自我!」

  「是誰!」

  「我?不──」

  「唉!如何能得清淨?」

  老年苦行僧微目簾垂,揮手示意年輕的苦行僧離去;逕自將意念投入另一個世界,渾然忘懷了身前的一切,包括年輕的苦行僧猶豫不決的身影。

  山谷裡頓然清靜,奔馳的流水,擁著年輕苦行僧的身影,逐漸地消失谷口,順流緩緩而去。

  年老的苦行僧早已屹立巨石之上,遙送年輕人離去,直到眼前一片茫然,纔移動腳步,在巨石上踱來踱去;他禁不住再次輕嘆,然後自言自語:

  「棒喝難挨,歷鍊艱苦,如何得識本來面目!畢竟佛法無有徼倖啊!」

  不是麼?梅花璀璨,清香撲鼻,不是幾經寒風,酷冷冰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