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莊子的寓言故事“朝三暮四”

    《莊子》一書有許多是用寓言故事、聖哲之言和荒誕之語來表達深刻的哲理,讀起來十分有趣;多則寓言故事皆能激盪出新的思維以及新的領悟。有一則寓言故事是這樣的: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07期2016年1月

前言

《莊子》一書有許多是用寓言故事、聖哲之言和荒誕之語來表達深刻的哲理,讀起來十分有趣;多則寓言故事皆能激盪出新的思維以及新的領悟。有一則寓言故事是這樣的:

「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出自莊子齊物論》。文中狙公是養猴的人,芧是櫟樹的果實。這個故事是成語「朝三暮四」的由來,根據教育部字典,它的意思是「比喻以詐術欺人,或心意不定、反覆無常、見異思遷,沒有恆性。就像有些今天流行的成語,早就脱離它原先使用的意義了,莊子用養猴人的寓言本意是說明萬物齊一之理,不論「朝三暮四」或「朝四暮三」,從「道」的觀點來看,都是「齊一」,無區別的。所以莊子認為無需爭論是非,而是用無分彼此的本然之心去平息是非爭端。

 

既然「朝三暮四」的文本是寓言,似可用以指涉許多人間的狀況與思路。本文試以「朝三暮四」為前提,試舉下面的例子:「煩惱與菩提」、「先賞一顆糖再給一巴掌、先給一巴掌再賞一顆糖」,還有「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試演繹原來寓言之外延面向,淺論「總別」、「順序」、「是非」、「真假」、「修行」等小題,讓“朝三暮四”這寓言在我們的思考中,都能含有如何去把握?如何去接觸?如何去修養的內涵。

 

 

1、總別之說

朝三暮四,多像我們的生活!錢財、友情、親情、名位、掌聲....如果突然由多變少,會讓我們哀歎、氣憤,因為我們都非常堅持自己的那一部份,問題是看你把自己那個感受擺在哪裡?價值觀如何?心寬不寬?這樣的成語究竟對我們現代人又有什麼啓發呢?先從“總別”來說,以總而言,養猴人分芋給猴子,說:「早上分給三升,晚上分給四升」。猴子們聽了非常憤怒。養猴人便改口說:「那麼就早上四升,晚上三升吧。」猴子們聽了都高興起來。乍看之下,似乎在描寫猴子的算術不好,不知道三加四等於七,四加三也等於七;同時,猴子的情緒智商也不理想,喜怒反應太快,以致容易受人操弄。

 

其實莊子想說的是:餵養芋,名義和實際總數都沒有虧損,「朝三暮四」與「朝四暮三」都沒有“多得”,但猴子們卻因之喜怒,就像那些追求“名”和“實”的理論家,總是試圖區分事物的不同性質,區隔出「是非」,而不知道事物本身就有同一性、超越性,而且強求得到的偽真理不是真正的「得」,要能「知通達」、「知其同」才是真正的「適得」。原文下面還有一句--「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亦即聖人能把是非摻和在一起深入總觀,不需再分辨「此是彼非」,所以稱之為「兩行」,兩個方向都可以走。

 

此處所言「兩行」境界,其實就是經過「休乎天鈞」的工夫而達到「兩行」的最高境界,萬物可在道中相通齊一「鈞」即均義,「休乎天鈞」是說「將自己的智慧,融和在天鈞、道樞上面,而不流轉下去作分別之知。」所以我們在看待各種事物時,也要從「整體」總觀,就不會執於那些如過眼雲煙般的小細節!莊子在此是想化解一切差異,看出萬物「相通」的奧秘,不必因為陷入一時的喜怒哀樂而使情緒遭受影響。

 

但以佛法來看不只談總與別,例如雖然琳瑯滿目的鬧鐘、手錶、碼錶...,其實可統一以「計時器」總稱之,但是凡事如果只以籠統的總數概念來看,不去細察各個別相的「作用差異」與應緣的需求,齊頭式的公平,把“各各別類”扯在一起也會鬧笑話的!例如以南泉禪師斬貓的公案,若只看總說「斬貓」的結果,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胡說,那會造成謬誤的邏輯--

 

「南泉斬貓」 「我也斬貓」 所以「我是南泉」。所以佛法講事物各有「體用相境」,可從總、從別,從不同的角度看事物的面向;更有〈華嚴宗〉標舉六相的基礎思想--總相、別相、同相、異相、成相、壞相」,立六相圓融,即「諸法皆具此六相而互不相礙,全體與部分、部分與全體皆一體化,圓融無礙。」 

又如「一加一等於二」,那也要看是什麼樣的「一」加什麼樣的「一」?於總於別,都還要進一步去認識,去分析,因為層面或意涵不同,差之毫釐,便失之千里,畢竟「朝三暮四」與「朝四暮三」還有順序的不同。

 

2、順序說

  這則寓言「三+四」,總數雖然一樣是七,但順序變了給人的感受也不同。例如:「先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吃」與「先給一顆糖吃,再打一巴掌」的順序,其中就包含有不同色塵緣境,要探討的是為什麼要打「一巴掌」,又「為什麼」給糖吃?看!「先給一巴掌再給糖吃。」手段有夠虛偽;而「先給一顆糖吃,再打一巴掌」又居心何在,兩者都須智慧判斷,內心一定要有定力和分寸,莫為外在順序的變化而躁動,傷害別人也傷害了自己。

 

舉老禪師常說的例子,有人拿毛巾洗臉後再拿來洗澡,不覺得怎樣,但順序一變,用毛巾洗了澡再拿來洗臉就覺得怪怪的,這是心裡起了分別。其實毛巾是潔身之用,如果覺得不自然不妨用清潔劑洗一洗就好了!有時礙於外在環境,還須打破一慣即成的順序,不能食古不化,不知變通,束縛了自己也束縛了別人。那麼以順序而言是「朝三暮四」好,還是「朝四暮三」好?其實此中必有一連串的為什麼,那就是“法”!尤其以唯識學所謂“法相”的那個法來說,並不是一個單一的,那就要深入去細察、認識,不可只執表相,只有發現“法”在哪裡,問題才能化解。

 

所以有時可挨著順序來,有時把順序一翻轉又講不通。例如「煩惱即菩提」(朝三暮四喻),與「菩提即煩惱」(朝四暮三喻)就不能回互相通;若言「菩提就在煩惱中」還說得通,若「菩提即煩惱」,那又何須修行?也因為人有分別心,都會計較執著,想追求最後美好的果實,常忘了過程中的耕耘與維護,如果能稍許調整角度,依教如法做個“淨業”行人,就能不驚不怖,不會遇煩惱躲得遠遠,一心執意去抓取菩提。所以「朝三」或「朝四」,必須用正念觀照,不要有「我執」與「法執」,所謂「廬山煙雨浙江潮」何妨山內、山外觀看不同的關卡,讓心胸更寬廣,思想更深邃,心靈更自由。 

 

  3、選擇說

人生的十字路口,打從我們懂事以來,「選擇」的問題不斷地讓我們陷入「交戰狀態」,許多人生的抉擇都是在我們還沒想清楚,或是在他人的建議下懵懂去選擇,最後後果得自己去承擔。例如「先就業(朝三暮四)還是先讀研究所(朝四暮三)?」這就必須考慮現實問題,正面地看清自己要的是什麼?好好斟酌,決不消極逃避。如果任性的認為「反正三加四的結果都一樣」,那連「命題」也不必成立了,為什麼還會為現實問題煩心呢?所謂因緣時節,一個選擇往往有可能改變往後的生命與生活,機不可失,能不慎選之?

人生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一定要確立價值取向以後才會有定見與遠見,各種可能的發展都必須要經過選擇才可以開花結果,而這些猴子懂嗎?「於無明做到能明了」,所以人類千萬不可辜負「生為萬物之靈」的美稱,畢竟選擇是一個時空中間剎那的“點”,反映著自己對價值的取捨,對事物逆順、時宜、緩急、利害關係的明智抉擇。

 4、是非
這寓言,莊子在後面又說:「名實未虧,而猴子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意指「朝三暮四」與「朝四暮三」最後總數就是「七」,儒家與墨家可「兩行」,全“是”而“無非”,精確一點的說法是--「儒墨都有自己的對」所以朝三暮四(是),朝四暮三(也是),一個是儒家實踐人間的道德,從入世去看人生,人處世的位置。一個是道家,從出世看人性,希望化開塵世的俗累、道德僵化的覊絆,儒道兩行可以互補人心的陷落,用自己的方式,實踐自己的「是」與「對」。

 

所以莊子認為大家「各有各的勝場,各有各的理路」,那不妨請你們各自用「各自的方式」,顯現自己的「對」!所以其中沒有是與非的問題,就像王邦雄教授說的「爸爸有爸爸的好,媽媽有媽媽的好,孩子有孩子的好」,「你活出你的好,我活出我的好」,每人活出自己的自在與美好,維護彼此最適當的關係與狀態,人人皆能活出精彩。但以佛法而言,進一步還須到達「不生、無生」的境地,於業於道悉皆清淨!因為就算原本是「是」、是「好」,但一起心執著,好的也會變不好,是是非非,何時海宴河清,顯現本地風光?是故面對、認識、化解,展現智慧,從相對中顯絕對,那才是佛法「不二」的義諦。

 

真假
故事中說猴子為分芋而喜怒,對牠們來說“朝三暮四”與“朝四暮三”一定有一個為真,一個為假。假設“人生如戲”(朝三暮四)與戲如人生(朝四暮三),試問“人生如戲”--你活不活?“戲如人生”--你演不演?戲是假,人生又何嘗全真!而人生如戲,我們依然要活得有意義、有價值、有創意!只是可別太入戲起執著了,或一付遊閑晃盪,吊兒啷噹。如此,真真假假,亦真亦假,似真似假、不真不假、非真非假,最重要的是不要變成「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儍子」。說人生如戲,未免不夠厚道;說戲如人生,則多少有他的事實!基於人的世界,總不外人與事的問題,既然與人與事脫離不了關係,唯有能超越、突破“朝三暮四”或“朝四暮三”的紛擾,來個“朝朝暮暮”安心休歇!人生才能得到利樂提昇。

 那麼誰是看戲的人?其實幕前幕後,人前人後都有機會,都有褒貶;即使不一定能看出什麼名堂,而不管是戲、是人生,總歸要落幕,「戲」與「人生」的完成,仍在乎編製故事的自己,自己少不了是劇中人,是業是道?最終還是難脫關係。雲老禪師在介紹《大般若經要解九十波羅蜜》的第二十六個──“不戲論波羅蜜 談到不戲論,他說:

以波羅蜜的道理方法來看,就可以瞭解:“人”來到世上,生命的過程中所發生的點點滴滴都緣於業,如果把“業”當成真的,會聽天由命,但如果把“業”當成是假,就會不在乎,所以不可把業當真,也不可以當假。如此該怎麼辦?可見絕不能在「好與不好」中分別,如果去分別就是戲論,所以須去認識「戲是假,演戲是真」。再以同樣的方式去看業與道:業是假,道其實還是假,只不過從業裡可顯現出“道”,從道可以顯現出“真”,所以「業裡有真」,知道了它們彼此的關係,就不會誤會“不戲論”的法義了。

 

6、結語

再說「朝三暮四」這則寓言,如果延用後來成語之意「心意不定、反覆無常、見異思遷」,是否也可作為修行的警惕,告誡我們修法貴在專一,不要「朝三暮四 」一曝十寒,或「朝四暮三」率性而行。修法最怕腳踏兩條船,學佛是戒、定、慧等持,若於法生疑,「朝三暮四」就會阻礙重重,無法圓融通達,例如:聽說學禪好,就去參禪;又聽說修密好,就去學密;又聽到「末法時期,修淨土比較穩當」,便又改途易轍唸佛去了!其實八萬四千法門,具體採用哪種方法,就要看各人的情況,不妨時用智慧妙心去觀照,破迷顯道,獲得絕對的饒益。

 

朋友!滾滾紅塵,浪裡有多少浮沉?不妨重新觀照“真假、是非、對錯...”的相對,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佛法提供人們的是「跳出執著的思惟角度」,提供更多嶄新的思惟方式或是突破性的創造,莫問「悠悠天地,你我該何處來去?」說不定我們能雙贏,從“朝三暮四”到“朝四暮三”,從形式的窠臼中解脫出來,體會深刻彌新的大智慧,掙脫感官與思維的重重枷鎖,那麼“朝三暮四”與“朝四暮三”,又何喜怒之有?